那以后,每到夏天,我总是会想起那个仲夏夜。
清幽的晚风中,我哭了,爸妈醉了,也哭了。仿佛是天灾降临,一家三口抱团取暖,也无济于事。那是真真正正的无奈。我这一生最怕无奈,可无奈总是会找上我。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那段时间里,阮峰邀我去他老家玩。母亲让我放心的去,她不要紧。我想母亲或许也需要时间独处。
阮峰家离县城有四五十里路。我们坐中巴班车,一路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走走停停。正是一年最热的时节,窄小的车厢挤满了人,窗户开着,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可我竟靠在阮峰的肩头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里有一口荷塘,粉白的荷花俏立在碧绿荷叶上,随风轻颤。我站在塘边看花,忽然从荷花中冒出一个人来,却是阮峰。他笑着向我泼水,阳光下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绚烂的光泽。
“到了。”阮峰轻轻拍了拍我的脸。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近在咫尺带笑的眼眸,“我们下车。”他牵住我的手。
他家住在河边,一栋三层高的楼房。他带我上二楼的房间,窗外碧绿的河水缓缓流过,河那边恰有一大片荷花池。
“我想睡一下。”清凉的风中夹着荷花的清香,我睡意未消,“你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好啊,我也躺一下。”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我握着他的手,很快睡着了。等我醒来,他已经不见了。我闻到了菜香味。他在楼下的厨房里。我搬了张矮凳坐在后门口看他做菜。门外一溜青石阶,阶下是河岸,风掠过水面,清清凉凉。
“我爸妈他们在集市上卖水果,我弟放暑假在那帮忙,都要晚上才回来吃饭。菜是我妈买好让我弟送来的,等会做好了,他再来拿。中午我们清清净净喝两杯,是新酿的甜糯米酒。”他在切苦瓜,高压锅里炖着鸡汤,气阀“哧溜哧溜”转动,喷出浓郁肉香味。
刹那间我想起了父母。他们也曾有过这样岁月静好的时光吧。
“要我帮忙吗?”我说。
“你脚边有一袋青椒,你拿盆洗一洗。”
我开始洗青椒。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进厨房。
“你说你爸还经常回去?”他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嗯,像没离婚一样。”我说,“我似乎没那么恨他了。”
“看来婚是离了,但感情并不会瞬间就消散。挺好的,对你来说至少有个缓冲。”
中午我见到了他弟。高高胖胖,理着小平头,爱笑,笑起来见眉不见眼。我们把桌子搬至堂屋中间,在幽凉的穿堂风里对饮。那甜酒色如白玉,浓香清甜,哄着人就醉了。阮峰扶我上床休息。
午后气温直升,我热出一身汗醒了过来。阮峰带我沿河岸往上游走,穿过大片稻田,来到一小片树木中。那里是处河湾,河面迂阔,水岸边露出一大块岩石。许多人在那里玩水。
“你会游水吗?”他下到湿润的岩石上,开始脱衣服。
“不会。”
“我教你。”
我们滑入清凉碧透的河水里,他搂住我的腰,让我浮在水面上。
“只要不怕水,就等于学会了一半。”他说。
我尽量收束心神,抵御他健壮肉身带来的诱惑。我学得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已经可以轻松自如的游一段距离。
“你真的不考虑跟我交往试试?”我们半身入水,斜靠在岸边岩石上休息。
“我们现在跟交往有什么区别吗?”他笑着答道,“我都不敢保证今后对女朋友会不会像对你这般好法。”
“区别可大了。”我说,却没再继续纠缠。
他对我的迁就和关怀无可指责,却存在一条显明的底线。我潜意识想要模糊这底线,让感情顺利过渡和转换。但理智上我又不愿利用他的好心肠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又兼那时父母关系破灭,让并没有经历过真正感情的我产生了虚假的大彻大悟感。诸多原因纠缠在一起,克制了我感情欲望的暴发,也避免了从高处踏空坠落的悲惨结局。
镇上还住着六七个高中同学,有两三个是他儿时玩伴,感情深厚。他们常来找他,我不可避免要与他们打交道。我不喜欢他的精力被别人分散,更不愿意被他划归到他们中去。我选择回家,也是时候回去了。
如果说这些天与他相伴的时光,只是一个甜美而不愿醒来的梦,那即便成不了真,我也心满意足了。我常听说人要学会知足,后来我才明白,所谓知足,不过是无奈境况下的自欺。
那天阮峰送我去镇上的乘车点。恰逢赶集,人如蚁聚,熙攘喧闹。阳光炙热而明亮,他的头发丝闪着五彩光芒。
“在车上别睡着了,不安全。”他说。
“你不在身边,我哪那么容易睡着。”我笑着说。
我们站在路边的小卖部门口,车上乘客将满,他给我买了冷饮,送我上车。
“往后相聚的时间不多了。”他说。
“至少寒暑假还能再见面。”我说,“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心情好多了。”
“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
车要开了,我上车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车发动了,他站在车窗外,我们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我从他的目光里感受到了不舍,我向他挥手。车开走了,他仍站在那里对我挥手。
仿佛此去一别,再也不会见面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