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那个下午,我走出考场,天上风云突变,硕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下来。
雨能助兴,如电影里最佳氛围布景。我看到有人在大雨里欢呼跳跃,肆无忌惮发泄内心的兴奋。有人放声大哭,坐倒在雨中,雨水冲掉泪水,不知能否刷洗那份不甘和怅惘。
暴雨中的校园沸腾喧嚣,无论悲喜,属于我们的高中时代结束了。我不喜不悲,只有彻底解脱的平静和松快。
我没有像他们那样冲进大雨里,我讨厌淋雨。雨势过大,我在屋檐下等雨停,裤兜里装着写好很久的一封信。我注意到他也在屋檐下避雨。我准备把信送到他手里。
我跟阮峰颇为有缘。在同一天转学过来,坐了同桌。他性情平和,我却稍显孤僻,久未融入班级。窗外有棵上百年的大樟树,繁茂枝叶擦到窗口。四五月开出细小嫩绿花蕊,清香幽浮。我们坐在窗前,他总是认真盯着黑板,我则悄悄偷瞄他的侧脸,我喜欢他如湖泊般清透的双眸。
后来,他调到前排座位,我们再没有过多的互动。高二文理分科,我本该学文,却选了理科。三年来,我只会默默关注他。高考时我又恰巧跟他分在同一考室。这三年,由始而终,总算有缘。
我往他身边走去,他站在一群学生中。他看见了我。他比我略矮两公分,身形健壮。同桌那会儿,我曾问他是否健身?他笑着说小时候家里卖蜂窝煤,他帮做事,捧煤上下车,练出来的。
“考得怎么样?”他笑问道。
“还行,你呢?”
“还不错吧。”他神情轻松,眸光发亮。
我拉他到人群背后,他惊讶的望着我。我飞快的把信塞进他手里,对他笑了笑,转身跑进雨幕里。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没有回头。我知道不会有结果,信却非写不可。我必须给自己三年的幽涩心情一个交待。
我飞快跑出校园,母亲在车上等候已久。回到家,我洗澡时心里反复想着他看信后的反应。
应该会很吃惊吧?这样的遭遇可不多见。隐约也会高兴吧?被人喜欢终归是魅力的明证。不过从信送到他手里那一刻起,对我来说,这份暗恋便结束了。或许若干年后他回忆往事,还记得这个小插曲,那也就够了。
我洗澡出来,母亲做了红糖糍粑。
“晚上去饭店吃,我和你爸为你庆祝。”母亲笑道。“你先吃这个垫一垫,你爸要晚一点。”
“好啊。”当时我仍为信的事思绪纷飞,又决定不参加那晚的班级聚餐,并未注意到母亲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们到达餐厅,夕阳将欲落山。直到最后一缕天光消散,暮色四合,父亲才匆忙出现。他一直都很忙,忙着拓展他的生意,或者别的什么事情。
“考得不错吧?”父亲在母亲身边坐下,看上去有些疲惫。
“还好。”
“那我就放心了。”父亲如释重负的说道。他吩咐服务员上菜,开了一瓶红酒,给我倒了半杯。“高考结束你也十八了,不再是小孩子,可以喝点酒。”
母亲没有阻拦,默许了这一改变。那时的我对酒并无兴趣,又懒得推却。那晚父亲说了很多话,喝了很多酒。母亲则默然不语,滴酒未沾。我察觉到了异常,难免起疑,可我没有多问。
后来父亲突然不说话了。我们陷入了沉默中。餐厅人客稠密,服务员来回奔忙。窗外夜灯焕彩,车流如水。头顶的出风口吹得我有些冷。
“你来说。”良久,父亲对母亲说道。
“你不敢说?”母亲终于开口,不带半分情绪。
“好,我说就我说。”父亲双手交放在桌上,喝了酒的眼睛布满血丝,“卢青,我跟你妈准备离婚了。”
刹那间,我脑中轰然长鸣。等我确认了离婚两个字的意思后,心脏猛的收缩,慌乱难受之余更有一股怒气从心底涌起。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久远记忆刹那间浮现心头。上初中那会,我寄宿,一个周末我偶然兴起,从学校偷偷溜回家,却在父亲的房间里隐约见到一个女人。那时年幼,虽有疑惑,因未看清而不敢确定。
“我和你爸是性情不合,和平分手。怕影响你学业,才决定等你考完再告诉你。我想着这是我们大人的事,不该把你卷进来。离婚只是换个方式生活,我们依然是你爸妈,这一点不会变。”或许是我面色有异,母亲尽量平静的宽慰道,她的眼里却有泪水在泛光。
“好的,我知道了。”我冷冷的说,“你们的事,我不去管。现在我也成年了,以后我的事,你们也别插手。”
我站起身快速离开了餐厅,下一秒便泪流不止。我一向不算坚强,但很少流泪,此刻却无力控制。我不想让母亲担忧,一时间又无法面对她。至于父亲,我开始恨上了他。
街上霓虹和车灯模糊成一片,我丧魂落魄如行尸走肉,不知不觉来到了河边。河风清凉微腥,许多人在散步。我不停擦去失控的泪水,鼻子堵得难受,只好大口呼吸。
突然间有人攥住了我的手臂,我抬头一看,却是阮峰!
“卢青?你怎么没去聚餐?”
“我不太舒服。”我低下头道,“你也没去吗?”
“去了啊,已经散席了,他们去唱歌,我酒上头,不想去,准备回家休息。”他依然抓着我的手,“你怎么了?”
他柔和的话语如一缕清泉流进我心里,让我平静下来。然而想起那封信,我略觉尴尬。可他并未表现出厌恶之情,我又感稍许安慰。此时此刻,我如溺水之人,而他是那根救命稻草。
“我爸妈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