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告诉也好,不告诉也好。”我妈重复了一遍,突然又拍了我一掌,“那你住院这段时间就让这个死孩子照顾你。她撞了人,就要承担责任,要打要骂随你的便。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跟她提,要吃什么、要做什么就让她去跑腿,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医药费都由我们来承担。”
我以为这么不合理的提议,善良的警察哥哥一定会拒绝,没想到,他思考了一下,竟然点头答应了。
好吧,我应该的。
出了医院,我兴冲冲地挽住我妈:“妈,你演技真好,为了不让他告我,竟然拿出了百分之八十的实力!”
我妈啪的一下拍开我的手:“谁说我是演的?告诉你,我说的话你别当耳边风,不准开车就是不准了。人家不告你算你运气好,你给我好好地把别人伺候出院了,别指望你老娘过来帮忙!”
我傻傻地站在医院的大堂中,只有二胡才能表达我的悲哀!
四
于是我开始了我的护工生活。
我每天早上八点半准时来到医院,端水、搓毛巾、打饭、削水果、看吊针……伟大的人民公仆除了在我要帮他擦脸的时候不好意思地拒绝了之外,其他时候都泰然地接受了程均均护工的服侍。
而作为一个受过严格训练的当代警察,颜赫先生竟然还有着各种各样的小毛病。
比如说,他偶尔会有起床气。有时候我噌噌噌地赶到病房的时候,会看到他抿着嘴巴坐在病床上,眉头紧皱,见我来了也不说话,跟他说话他还爱答不理的。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嫌我去得晚所以不高兴,所以第二天我特意起了个早床,七点钟便跑到了医院,展现我由衷的补偿之情,然后我才发现,他是被隔壁老爷爷起床的咳嗽声气的,可这我也没办法,只好在吃早饭时努力逗他开心。
又比如说,他非常非常挑食。这样一个不爱吃青菜、讨厌吃鸡蛋、很少碰鱼的家伙竟然还能长到一米八五这么高的个子,这让从小生吃胡萝卜、喝牛奶、吃鸡蛋却只长到一米六五的我情何以堪!是因为我吃得太多,所以才没长到我的理想身高一米七吗?还好,尽管我妈宣称坚决不帮我,她每天还是会炖各种靓汤让我带到医院来,在很大程度上中和了医院那一定会有青椒、胡萝卜、鸡蛋的朴素伙食。
最让人难以容忍的是,他非常喜欢支使人。削个苹果、调个电视、倒一杯水、摇一下床高……明明这人伤的只是腿,却偏偏跟四肢瘫痪了似的。苹果还要切成小块小块的,恨不得让我喂到他嘴巴里;电视调了也不看,却偏偏不让我调回娱乐节目;倒了水放那儿凉着,过会儿又要喝可乐;还有床高,总是不能达到他满意的高度,最后我干脆坐到摇杆旁边,专门等着他提出要求时,可他又没要求了。
我问他:“其实你是在整我、报复我是吧?”
他回答得特别无辜:“没有,就是我自己不能动,看你忙来忙去觉得特别有生命力。”
好吧,我催眠自己,你真的不能动,你那些内衣裤啊,都不是你自己偷偷洗的,难道它们都有自动清洁、晾晒的功能。
然而当我爸爸来看他的时候,他又变得格外矜持,连让我帮他倒杯水都要说“请”和“谢谢”了,这让我爸看我的眼神更加愤慨,恨不得把这瞎闯祸的姑娘给宽宏大量的警察同志炖了补身体,我欲哭无泪,狡诈啊!真狡诈!
五
不过,有时候,颜赫还是挺够义气的。
来看他的同事和朋友络绎不绝,不断有穿着制服的警察在病房进进出出,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关押着一级重犯,需要警察轮流把守。
每个人对颜赫的遭遇都非常义愤填膺,尤其是在听到颜赫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不追究”之后。开玩笑,交通警察遭遇交通事故,简直是挑战他们的权威,好几个人都要求颜赫把肇事者的车牌号码说出来,然后通知全市的交警兄弟们高度关注此车,随时准备用罚单淹没这个不长眼的车主。
每每他们说得唾沫横飞之时,我都心惊胆战地缩在一旁,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然而有一次,他们对肇事者的诅咒太过分,我终于忍不住淡淡地为自己辩护了一句:“其实吧……”
警察先生们同时安静下来。
“我觉得,这位肇事者既没有在他身上来回碾压,也没有拿刀捅他八刀,而是在第一时间将他送来医院,这种品质还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警察先生们愣了一会儿,突然有人笑道:“颜赫,你女朋友还真幽默啊!”
是的,他往来的同事和朋友们全部都将我当作颜赫一直秘而不宣的女友了,有好几个来探病的警花都无私地赠送了我好几个白眼。刚开始我还想解释,后来我发现,颜赫的神秘女友这个身份,至少比“可恶的肇事者”的身份安全得多啊!
可是,我真的不是在玩幽默,我真的是在表扬自己难能可贵的善良品质……
六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相处久了,其实我觉得,颜赫这个人还不错。
我抱着电脑修改论文的时候,他从来都不说话。
有一次我修改得太聚精会神,资料查了好多,整理又花了好长时间,等回过神的时候,都已经到下午三点了,吃饭的时间早就过了,鸡汤放在一旁也没热,病房里的其他人都在睡午觉。颜赫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看书,病床的角度还是我上午帮他调的,他就这样保持一个角度坐了三四个小时,还饿着肚子。
我问他怎么不叫我,他说:“看书看得太入神,给忘记了。”
可是,他手上拿的是我的课本《金融工程研究》啊!
无聊的时候,我们俩会聊天。
成长的经历、上学时的趣事、周围的朋友、喜欢的音乐和电影……有时聊着聊着,我就窝在椅子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身上却盖着颜赫的被子。
有一次我抱怨说,睡觉的时候被阳光晒着,肯定会晒黑,后来,我半睡半醒的时候发现,颜赫悄悄地坐起来,替我挡住了阳光。
我觉得吧,他可能有点喜欢我。
一个月过去,我的论文终于通过了,答辩的日子也定下来了。
可颜赫的腿伤还是起色不大。
每次他下床试着走走看时,总是疼得走不了。
我偷偷地观察他的表情,不喜不悲,看不出情绪。
医生说,可能是因为个人体质不同,颜赫的骨头愈合得比较慢,会安排时间再给他做一次扫描。
我有些担忧,如果真的对未来有什么影响,颜赫会恨我吧。
答辩的那一天,尽管已经跟颜赫模拟了好几次,我还是有些紧张。
然而实际上进展得很顺利。
自我介绍、简述内容、提问、回答……老师都是曾经带过我的老师,问题都是我已经掌握的内容,短短十分钟,答辩就顺利完成。
心口的大石终于放下,我顾不得和同学庆祝,只想迅速地跑回医院,第一时间告诉这些日子以来与我朝夕相处的那个人。
十六楼的电梯刚刚打开,我就听到一片嘈杂声。
走廊上满是医护人员和病人,保安全部涌了过去。
“三十二房出事了,有人要自杀。”
三十二房,是颜赫的病房。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颜赫当然不会自杀,可是他还在病房里啊!
我飞快地向病房冲去,门口的保安和护士正在疏散围观的人群,我顾不得跟他们解释,用力地推开一个人,冲到了前方。
病房里,刚刚搬进来的中年男人站在窗前,绝望地拿着水果刀,喃喃着要离开这个世界。
他旁边的病床上,躺着的就是颜赫。
“可怜哟,听说确诊是骨癌,他老婆今天早上就不见了,没钱治,所以要自杀呢……”
门口的医生正在轮流劝解,中年男人老泪纵横,却不断地摇着头。
他说着说着,突然又激动起来,举起水果刀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你们不要过来,也不要管我,让我死了最好!”
下一刻,床上的颜赫突然如猎豹般迅猛地跳起来,一把拧过他的手腕,将水果刀丢到地上,然后将其双手反绑在身后,让他不得动弹。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颜赫已经制住了中年男人。
病房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颜赫将中年男人交给了医生,然后,他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我转身就想走。
身后有人冲过来,一把将我抱住。
“均均,对不起。”颜赫低声在我耳旁说。
“呸!骗子!”我将手肘用力地向后顶去,却被他拦住了。
“均均,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明明早就好了,还假装不能走,你是故意的!看我担心很好玩是不是?”
“是,我是故意的,可我只是想跟你多相处些日子。”
“住院好玩啊,要相处非得在医院相处?”
“可是出了医院,你就没理由再待在我身边了。”
“怎么没理由!”我用力地转过身去看着他,“你请求我做你女朋友不就有理由了?”
颜赫的眼中绽放出夺目的光芒:“那我请求你做我女朋友。”
“我不答应。”
“你要怎样才答应?”
“嗯!我先给你做个面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