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女儿孙萌萌，十五年来专注耍赖，让她笑的时候保准大哭，让她哭的时候必然傻笑。她最大的爱好是唱歌和追星，那歌声怎么说，习惯了也就不刺耳了，嗯……你能接受她吗？”
“那个……”坐在我对面的我的第十一位相亲对象，离异两年的会计小姐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为什么要让她哭呢？”
我冲她神秘一笑：“个人爱好。”
下午，我回到警队，单位里最后一个对我怀抱希望的刘姐终于虎着脸过来宣布，从今天开始，以她为首的我局红娘小分队正式放弃为我牵线搭桥，任我自生自灭。
我跟在她身后不断地赔笑半天，她终于回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恨铁不成钢道：“你呀，就继续做你的光棍去吧。”
我刚想讨好一下刘姐，然而郑队的声音已经在身后响起：“猴子，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半个小时后，我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在众人同情的目光下走出了郑队的办公室。
同队的强子拍了拍我的肩膀笑道：“猴哥，怎么了？”
“以后别叫猴哥了。”我冲他淡然一笑，“叫我陈永仁。”
犯罪嫌疑人撞人后逃逸，造成一家三口两死一伤，摄像头只在临近大道上捕捉到了肇事车辆超速逃离的画面，而后自首的并非车主，而是他手下的员工。
这很有可能是一起性质恶劣的顶包案，唯一的目击证人是错过了公交车步行回家的高中生，媒体隐去了他的姓名却不慎暴露了其学校的名字。随着开庭时间的临近，证人所在的学校不断收到匿名信件的威胁。在学校和证人家长的要求之下，我们加强了周边的治安巡察，并决定派一名警员去学校卧底，保护证人。
原本，这活怎么也摊不到我这个不修边幅的中年男人头上的。
“可是，局里年轻一点的小勇上次受伤了还没好利索，焦赛休年假爬珠峰去了，新来的两个大学生，一个上过报纸，另一个太浮夸，扮什么都像富二代，剩下的也就你看着斯文端正一些。所以，拿着这份文件，回去把胡子刮了，明天早点去学校报到啊。”郑队如是说。
二
“我老爸，号称警界数十年来最难解决的光棍，自称犯罪克星，实则家用电器杀手。他最大的才艺是格斗擒拿，举手投足伤人于无形。他那个暴脾气，你看我这鼻梁，你以为是天生的啊，那是小时候被揍扁的！不然我还能更有气质点的。喂，你先别走啊，咱们再聊会儿，大不了我爸回来了，我抱住他的小腿帮你拖延时间……”
那个瘦弱的小男生从我面前踉跄着跑过的时候，我刚好抽完一支烟。
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克制住伸脚给他下绊子的冲动。
来了，来了，单位大姐提醒过我无数次的孙萌萌的青春期终于来了。我们家傻妞也有人追了，臭小子胆子不大，眼光还是不错的。可是看这丫头纯熟的演技，这种事不像就发生过一次两次啊。哈哈，不愧是我闺女，像我一样迷人……不对，这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帮浑蛋，就知道带坏未成年小女生！
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心中百感交集，脑中思绪万千。我时而喜、时而忧，喜的是女儿长大了，漂亮可爱不说，还能聪明地打发追求者；忧的是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秘密，这种事从来没跟我提过。
那么，小妮子会不会也有了喜欢的对象，她也会这样上赶着追人家吗？那人会喜欢她吗？会像她拒绝别人一样拒绝她吗……臭小子，敢拒绝我家姑娘，欠揍吧！
我往前走了两步，又开始忐忑。如果真有这事，我该持什么态度？视而不见？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来封建家长那一套，大手一挥联合老师棒打鸳鸯？要不，我也学学单位里那几个大姐，一哭二闹三上吊，往地上一坐，抹两把辛酸泪：“你爹我含辛茹苦十六年啊……”
我估摸以孙萌萌那性格，不感动不说，还能给我录个视频传网上去，这性子……随她妈！
我这样边走边想，已经进了家门。小丫头正抱着家里那只懒猫揉搓呢，“脂肪王、脂肪王”叫个不停，看样子心情不错。这丫头心情好的时候，懒猫的地位也高，又是“脂肪王”又是“小宝贝”的，如果她心情不好，猫王爷就得改叫“地沟油”了。
我放下手里那一大袋子水果，摆出老爸的威严：“回家不快做作业，就知道玩猫。”
其实我也不想一回家就这么扫兴的，只是女儿年纪大了，跟我的代沟越来越深，两人基本没有共同话题，不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她悻悻地看了我一眼，终于还是放下猫，拿起书包不情不愿地进书房写作业去了。
猫王爷看了看我，颇有些不满，喵呜一声，也跟了进去。
女儿是小祖宗，她养的猫也把自己当小祖宗了。我郁闷地摸了摸下巴，还是认命地给小祖宗洗水果去。
夜深了，我躺在床上研究资料，又气又笑。郑队你至于吗，哪个分局派出所找不到一个年轻小伙子，非要我这个离开学校快二十年的老爷们去装嫩。让我卧底犯罪集团出生入死，我绝对二话不说，可伪装成一个二十七八岁的体育老师……
我反手拿起床头的照片，照片上，穿着训练服的秦兰兰笑得无比灿烂，那双明媚的大眼恨不得笑到人心里。我禁不住喃喃自语：“老婆，我都快忘了我二十多岁的时候是什么样了。”
“对了，咱们家萌萌也长大了，屁大点的小姑娘，都有小孩追上门了。你不是说，要是有小伙子敢来跟咱们抢宝宝，你就拿着大扫把站门口见一个打一个吗……”
我抱着老婆的照片入睡的时候，心底隐隐冒出些不对劲的感觉，可到底是哪儿不对劲，我却想不出来，头一歪，直接沉入梦乡。
三
第二天，我站在学校的大门口，看见校门口那几个金光闪闪、似曾相识的校名，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
这、这、这不就是孙萌萌她们学校吗？
我转身就要回去跟郑队推了这个任务，我演戏也就罢了，不能影响我闺女，让她跟着一起演戏啊。可我的步子还没迈出去，昨晚上家门口那一幕又浮现在我脑海里。
到底有多少臭小子觊觎我闺女，我闺女又对哪个小子感兴趣，这可是个难得的调查机会……
平时我忙得连家长会都得找人代开，这还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有机会走入女儿的校园生活……
十分钟后，我还是站在了校长的办公室里。
我的任务要说也不难，在开庭前做两个星期的体育老师兼教导处副主任，保护证人之余，加强校内的治安监管，防患于未然。
原本的体育老师做完交接就欢天喜地地休拖了半年的婚假去了。我看着他交给我的备课笔记，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体育老师也得写这个？
一脸和善的校长站起来，笑眯眯地看着我：“走吧，孙警官，我带你去他们班认认真人。”
来了来了，传说中的无影无踪大法，教室窗户边那神秘的阴影……想不到，学生时代老被阴影抓的我也有去吓别人的一天。
无影无踪大法诀窍一：步伐轻盈，即便穿着皮鞋，落地也要悄无声息，打扰到老师上课还好，打扰到上课睡觉、看小说、传字条的同学们就不好了。
无影无踪大法诀窍二：信步慢行，实则踩位精准，随便哪一步，都踩在一览全局又隐藏身形巧妙的位置上，万万不能让学生桌上的文具盒、小镜子捕捉到身形。
无影无踪大法诀窍三：气势内敛，却又收放自如，务必不能提前散发出气势让学生有所警惕，又要在发现错误行为的第一时间放出杀气，慑人于无形。
我跟在校长身边走了一路，所到之处，无不震动。看着一个又一个教室的学生在校长的眼刀之下挺胸抬头做认真听课状，我深深觉得，就凭这一手，这位张校长要是改行做便衣，也能做个出色的神探了。
站在高二某班的窗口，张校长终于停下了脚步，看似闲谈地替我指明了方位。我顺着他的指示看过去，真人比照片上白一点，看着挺灵活的一个小伙子，连上课给人递眼神都透着机灵。
慢着，他递眼神那正偷笑的小姑娘，不是我家孙萌萌吗！
四
上午第三节课，阳光充沛的操场，我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节教学课。
毫无教学经验的我面对这么一群面带好奇的半大孩子自然有些局促，还好这群孩子里有我家故作镇定却满眼疑惑的孙萌萌，这让我轻松了不少。
不愧是我闺女，知道不是问话的时候，还挺配合的。
我忍住笑意，回忆起之前那位体育老师的教案。上课之前，好像是要热身的吧？
我手一挥：“先跑十五圈吧。”
我的话刚说完，下面顿时炸开了锅。孙萌萌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抬手对我比了个二，我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我们在警校训练。十五圈，这帮身娇体弱的娃娃怕是要跑一节课。
“初次见面，老师跟你们开个玩笑。两圈，先跑两圈吧。”我干笑了两声，又转眼看着人群里反应最大的那小子，章乐晨，上课给我闺女抛媚眼是吧，“你，嗓门最大的那个，就你，身长腿长的，你跑十圈。”
他一愣，正要反驳，我马上说道：“讨价还价就再加五圈。”
我眼角的余光扫向孙萌萌，哼，臭丫头的嘴都要嘟天上去了，就知道他们不对劲。
我看她捅了捅身旁的女生，那小姑娘马上喊道：“老师，这不公平。”
“要公平是吧。”我看了一眼满脸不服气的章乐晨，伸了伸手脚，“我跟你一起跑。”
四百米的操场，大家两圈跑完就在一旁围观，我和章乐晨继续跑下去。
不得不说，年轻人体力还是不错的，前面五圈，时不时还能超到我前面去。五圈一过，我依旧匀速前进，他的步子却慢了下来。但这小子有股不服输的劲，竟然咬着牙，死命跟在我身后。
我原本是打算在最后几圈加快速度一口气甩掉他的，然而听着身后他粗重的呼吸、越来越沉重的步伐，终于还是稳定速度，就这样匀速跑到了终点。
一到终点，这小子就瘫在同学身上了。
我喘着气环视四周，学生们的表情虽然还有些不忿，但眼神服气了不少。
我寻找到孙萌萌，眼神示意，怎么样，你老爸宝刀未老，身体还行吧？
小丫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忽然哼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我一边默念“我没有公报私仇，我没有公报私仇”，一边讪讪地转头，一抬眼，就被一张面含笑意的国字脸吓了一大跳。
张校长，咱能别这么神出鬼没吗？
我正有些不好意思，他却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凑过来小声道：“做得好，孙警官。保护他，还不如锻炼他自保的能力。”
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愣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终于厚着脸皮回应道：“校长你理解就好。”
可惜我就代两个星期的课，体育课还不是天天都有，不然，这是多好、多光明正大的机会，教训那些觊觎我姑娘的小男生们啊。我保证训练到这些小子没工夫瞎想，变成孙萌萌最讨厌的肌肉壮汉。
唉，可惜了。
五
正午，天台。
尽管阳光明媚，深秋的风依旧带着一丝寒意。
我看了一眼捂紧了校服的孙萌萌，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有什么事不能回家说，非得上这儿来？”
“你不懂，电视里都这么演的。”孙萌萌一脸兴奋，“老爸，你是来当卧底的啊？是不是我们学校有黑帮分子？老师还是学生啊？难道我们化学老师的真实身份是大坏蛋？”
“想什么呢你！”我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没有的事，对你们老师尊敬点！不该问的别瞎问，好好上你的学就行了。”
小丫头摸了摸脑袋，小脸一板，又问道：“你卧底归卧底，干吗体罚我们班同学？”
还她们班同学，说得光明正大。我盯着她光洁的小脸看了半天，一直看到她有些心虚，眼神到处转，终于决定还是装傻：“什么体罚，没看见你老爸跟着一起跑吗？这点距离就叫苦叫累，将来有什么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