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妈妈买一个按摩椅,给爸爸买一双新皮鞋,给弟弟买一套小火车……家里的电饭煲总是糊锅,换!煤气炉让人觉得太不安全,买新的……
十六岁生日我许下的愿望,正神奇地缓缓实现。
我不再贫穷,再也不用日复一日地替人写作业;我不再寂寞,身边的人多得我应接不暇……可惜,当时我的愿望是“不寂寞”而不是“有人爱”,所以林蔚不喜欢我。
当我坐在车里发呆的时候,曹阿姨的手突然就盖住了我的。
“豆豆。”她关切地看着我,“这么多东西,全部是给家人准备的,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思考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说:“我想要一个生日蛋糕。”
“我生日的时候,只吃了一个小小的纸杯蛋糕,上面只能插一根蜡烛,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一个人吃一个大蛋糕,巧克力味的。”
面前的人忽然紧紧地抱住我,放声大哭。
我得到了许多许多的蛋糕,多到第二天,我可以大方地请所有的同学一起吃。
可我依旧没有跟他们回家。
我是周国强和殷巧玲的女儿,我是周伟锋的姐姐,我不会离开。
七
可我始终太天真。
第二天,当我兴高采烈地在教室里分蛋糕的时候,班主任过来通知我去教导处一趟。
东窗事发,我长期替人写作业的事被人告到了学校。
教导处桌上摊着许多份作业,我的、李业辉的、王渤文的……每一份都大相径庭,可每一份都是我的杰作。
老师痛心疾首地看着我:“周豆豆,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学生!”
我无奈地垂下头去,心想:学习好,并不意味着就是好学生啊。
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我曾经的客户李家、王家、刘家等家长通通找到了学校。他们坚称,是我这个害群之马带坏了他们的孩子,让他们的成绩日益下降。
收费昂贵的私立学校中,家长的话犹如圣旨。
班主任掏出手机要通知我爸爸,我终于慌了神,拽住他的胳膊死也不肯松手:“老师,老师我知道错了,我把所有的钱都还回来,你不要告诉我爸爸。”
如果爸爸知道我一直背着他做这种事,他会怎么想?
我不怕他生气,我怕他难过。
老师无奈:“可是,发生这种事,我们一定要通知家长啊。”
我忽然镇定下来。
“老师……”我听见自己轻声说,“我还有另外的家长,你通知他们来吧。”
他们来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
我站在教导处的门外,静静地抬头看着蓝天。
亲生父母的家,一定也有这样的地方,视野广阔,不像我的阁楼,只有小小的一扇窗。
一个人缓缓地走到了我身旁。
我转头,他的面容柔和。
“为什么要告发我?”我问。
只有他,林蔚,我只大大咧咧地跟他透露过我的顾客、我的经营方式,得意忘形,乐极生悲。
“不这样做,你不会回家。”他轻轻地说。
“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他轻笑,眼睛在阳光下发着光,“你父母,我是指你有钱的父母,他们愿意资助我出国留学。”
看,所有的丑小鸭们,别以为王子会无缘无故地垂怜自己。
我问曹阿姨:“你们会帮我妈妈做手术吗?”
“会。”
“你们会资助我弟弟读书吗?”
“会。”
“你们会给我家换个大房子吗?”
“如果他们接受。”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不会后悔。
“好。”我点点头,“我跟你们走。”
“豆豆。”她用力地抱住我,淡淡的玫瑰香将我笼罩,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我的脖颈。
八
我转了学校,不再是私立学校,而是教学质量更好的重点中学。
生活天翻地覆,我再也不必为金钱烦恼,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再积极地面对每一天的到来。
现在的我改了名字,不再叫周豆豆,而叫张庭雪。
按部就班地上学,老老实实地坐在教室,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同桌这样形容我:“你是发呆界的翘楚。”
我的生活受到新父母的掌控,每天都有人接送我上下学,他们希望我忘记从前的生活。
可我还是偷偷逃课去见了弟弟。
他长高了一些,也胖了,头看起来不再像以前那么大,然而性格还是像从前一样,看见我的那一刻,他飞快地冲到我怀里,几乎将我撞倒。
“姐姐,你去哪儿了,我好想你。”
他手舞足蹈地跟我描述他的新赛车和遥控飞机,家里来了好多人,沙发、电视全都换成了新的,妈妈做手术了,医院的病房比家里还暖和……
“还有人要给送我们好大好大的房子呢,可是爸爸不答应。”
“干吗不答应?”我摸摸他的头,说道,“你让他们答应啊。”
“爸爸说,要是我们搬走了,你将来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姐姐,你回来好不好,我们一起去住新房子。”
我必须要拼命地眨眼睛,才能阻止自己掉下眼泪。
回家,回家的路那么远,我要怎样才能走回去。
回去以后,我病了。
从前穷的时候,我一点病都不敢生,现在衣食无忧,终于能放肆地生病了。
我整夜地发烧,大脑昏昏沉沉,药喝到嘴里马上就会吐出来。有人替我打了针,冰凉的药水缓缓地流入血管,我打了个寒战,一只温暖柔软的手马上握住了我的手。
“妈妈。”我轻唤。
温热的眼泪纷纷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有人哽咽道:“是我。”
我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眼前的人:“妈妈,你来了,你的眼睛好了吗?”
那只柔软的手,忽然间僵硬。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手上的针管已经消失。
我伸了个懒腰,翻过身来,静静地趴了好一会儿。
眼前洗得发白的小熊床单,让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终于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小小的窗户,矮矮的天花板,书桌上绿色的小闹钟,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阁楼,这里是我的小阁楼!
我的亲生父母终于妥协了,他们觉得自己平时生意太忙,周末才会有时间跟我相处,周一到周五,还是由爸爸妈妈来照顾我比较好。
一定是很爱很爱,才会愿意跟别人一起分享女儿。
我忽然觉得,他们也没有那么令人抗拒。
九
“爸、妈、小锋,我走啦。”
“哦,路上小心点。”
我轻轻地关上门,喜滋滋地哼着歌,小跑着下楼。
我刚一转弯,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周豆豆,你跑哪儿去了?”
我顿住,好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头,凝神看着眼前的人,最后终于笑了出来:“陈颂!”
可不是他,身长手长的陈颂,一张孩子气的脸,鼻子冻得红红的,眉眼里全是惊喜。
“好哇,周小豆,你玩失踪啊,家附近见不到人,学校门口也见不到人,你连通知都不通知我一声!”
我一时无法解释,问:“你天天在这儿等?”
陈颂用力地吸了吸鼻子后答道:“当然了,等不到你我不放心。”
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眸,我忽然有些心虚,不由自主地放小了声音:“那个,我转学了……”
“哪所学校啊?”
我说了学校的名字后,陈颂顿时露出一种被噎到了的表情。
“周豆豆,这么长时间,你是不是根本没注意我在哪儿上学?”
我汗颜,我好像确实没在意过……我以为他也在某所私立学校呢,学习那么差,又那么有钱。
陈颂几乎要跺脚:“周豆豆,你听好了,你现在跟我一所学校!”
我傻眼了,呆呆地看着他。
他突然哈哈一笑,伸手扯了扯我的脸:“你怎么这么可爱?”
我拍掉他的手:“不要动手动脚的。”
他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我送你的手镯呢,你怎么不戴?”
“手镯?”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在家呢……”
他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周!豆!豆!你不要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戴过!”
“那么珍贵,我怕丢了嘛……”我心虚道。
“那你也从来没发现里面的……”他忽然闭上嘴巴,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拉住我的手向前走去,“算了,再说吧,上学去。”
我傻傻地被他牵着向前走,紧紧地盯着他牵我的那只手,说不出话来。
巷子里,公交车上,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一直走到校门口,他才不情愿地松开手:“放学在门口等我,一起走。”
我看着他不自然的背影,心想:奇怪,他语气这么凶巴巴的,耳根怎么红了?
“张庭雪,张庭雪。”新同学惊喜地凑过来,“刚才那是陈颂吧,天哪,你竟然跟陈颂……”
“什么都没有。”我下意识地否认,“他只是找我问数学题。”
“别瞎找借口了。”她推了我一把,冲我挤挤眼,“谁不知道,陈颂一直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他会找你问问题?”
我愣住了。
陈颂,年级第一?那一直以来,付我高价让我替他写作业的又是谁?
我忽然转过头去,发现那个娃娃脸的男孩,依旧站在那里。
看我回头,他用力地挥起手来。
凛冽的风吹得我发丝翻飞,我抬起手,假装理头发,却悄悄地擦了擦眼泪。
白痴,什么年级第一,什么把自己的姓跟我的名组合在一起就是CDCD,我还以为是山寨的国际名牌呢!
不贫苦、不寂寞、不后悔,似乎是很难实现的愿望。
可是我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有个人会带着他孩子气的笑容,一直站在我身边。
我不会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