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江湖正道,武林豪杰,说到底都是一群为了一己私欲,仗势欺人的伪君子。”
陈九念起了往事,眼眶通红:“阿玲的身体被那群禽兽作践坏了,却还强撑着要给我生个孩子,最后却没有撑过来,旭儿便是她留给我最后的念想了。”
柳寒叹了口气,当年自己方入半步宗师,老头便把这个任务交给自己,其中的所有事由也都一一给他交代了清楚。
陈九为了照顾痴傻的孩儿,不能去送死为阿玲报仇,最后搭上了夜枭的线,签了十年的卖身契,换来这个任务的发布。
戮堂接了卖身契,但任务却是在仁堂发布,机缘巧合,最终却是柳寒化装易容接近李洪,在一处青楼小娘皮的肚子上砍下了李洪的头后,迅速销声匿迹。
雁门李家当时为了此事,甚至发了追杀令,但到最后也没有找到凶手。
此番和陈九交手,棍刀相交,柳寒突然想到了当年第一次做的入品任务,棍九郎的故事让当时的他大为愤怒,杀那个李洪的时候,他更是先将其一刀割成了腌货,然后才砍下头颅。
因为印象深刻,柳寒很容易便确定了其身份,方才有了刚刚乱其心神的话语。
“你杀了李洪,便是替阿玲报了仇,我绝不可能再与你动手。”
陈九站起身将手中玄木棍放下,引颈就戮:“你动手吧。”
“你那孩儿便不顾了吗?”柳寒看到如此干脆的陈九,内心也是颇为触动。
夜枭十年,并没有让柳寒变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相反因为老头的原因,柳寒心中的江湖道义,善恶分论,较之很多江湖中沽名钓誉之辈要强上太多太多。
长孙老头说过他一生最敬佩的就是恩怨分明,敢作敢当的侠士,其次便是愿为了至亲之人忍辱负重的勇士,柳寒亦如是。
本以为这一路南下归乡,谁挡着自己的道,杀了便是,可陈九如此这般作为,柳寒手中的刀却是怎样也落不下了。
“你知道的,今日你我必须有一个人死在这。”
听到柳寒提起陈旭,陈九的脸上露出了浓烈的不舍,夜枭规矩森严,从没有任务失败还活着的杀手,每一次任务,要么是目标的头被带回,要么便是自己的头被带回。
“……”柳寒自然知道规矩,今日若自己未死,陈九也未死,那么陈九父子定然会遭到无休止的追杀。
“我只想求你一件事,帮我把妥善把旭儿安排好。”
从怀中掏出一个油布包裹,陈九将其和玄木棍一同递向柳寒:“我知你已经脱离了组织,但只求你可以最后帮我一次,这包裹里的棍法包含我一生对棍的领悟,玉佩则是让旭儿听话的东西,玄木棍是我年轻时得来的少有的宝贝,都予你。”
“你想让我怎般?”柳寒看着带这些哀求的陈九,此情此景俨然是在托孤。
“我只求他能活下去,你不必告诉他我和他娘的事情,最好他此生都不要踏足江湖。”
陈九长叹一声,缓缓闭上眼,眼前浮现出了一道如蝴蝶般轻盈的身影。
当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奈何少年郎不解风情,一心只想扬名天下,拒了挽留便一头扎进这江湖,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才明白什么是最重要的,却已经失去了最好的东西。
“咔嚓!“
不待柳寒应允,陈九体内传来一声脆响,整个人便如同一滩烂泥,倒在了地上。
“玲儿,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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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酒肆的门被人推开,携着大风一刮,两扇门便狠狠的撞在后边的墙壁上发出巨响。
柳寒一身黑袍尽湿缓缓走进屋子,他左手握着一根棍子,棍顶系着一个油布包裹,右手则拎着一个被破布包着的球状物品。
“客、客官您回来了?”
“要给您取东西擦一擦吗?”
被这声巨响吓了一跳的掌故夫妇讪讪地看着浑身带着冷意的柳寒。
柳寒并不回答,而是直直盯着两人中的老板娘,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被死死盯着的老板娘先是露出不解的表情,然后脸色变得苍白,紧紧握住自己男人的手:“客官,这里离最近的官府并不远。”
“哦?”柳寒也无反应,只是抽了个凳子坐下依然盯着她。
那掌柜倒也是个汉子,他毅然决然地站在了自家婆娘身前:“你到底要干甚!我平日里最反感的就是你们这群自称侠士的人,今日里你要是想碰我娘子,非待从我身上跨过去不可!”
柳寒依然没有动静,反而略带戏虐的看着面前这对夫妇。
一双手,突然在此时出现在了掌柜的脖子上。
这双手的主人不是一直坐着没动的柳寒,而是在掌柜身后的老板娘,只见其轻轻一拍,掌柜便昏了过去。轻轻将自己的男人放到一旁的桌椅上趴下,老板娘的脸色变得冷峻如霜。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柳寒轻轻将右手拎着的球状包裹放到了老板娘面前:“枭的眼睛,都特别亮,亮的灼人。”
“你……”老板娘一愣,她自然知道这包着的是什么:“你可以走了。”
作为北地最大的杀手组织,夜枭最恐怖的不是其狠厉的杀手,而是无比庞大的情报网,上至三品大员,下至街头走商小贩,都可以成为夜枭的眼睛。
这些眼睛不需要有多高强的武功,亦不需要出手,只需要看,无论发生什么,冷眼旁观记下便是。
而这庞大的情报网除了帮助夜枭躲过数次江湖正反两派的围剿,也让他们的目标无处可藏。
“陈九和你们两清了,他的孩子我要带走。”柳寒站起身,走到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只是专心摆弄桌上筷子的陈旭身边。
“不行。”
“他已经死了。”轻轻提了提自己腰间的刀,柳寒拍了拍陈旭的肩头,眼睛无意扫了一眼昏倒的酒肆掌柜,这一扫,让老板娘汗毛耸立。
……
雨罢,日出,一道虹挂在了天边。
“大哥哥,我爹那?”陈旭晃着自己的脑袋,啃着自己手里的大羊腿,跟着面前这个对他极好的大哥哥。
“你爹呀,去找你娘啦。”
柳寒有些头疼的看着陈旭,这个小家伙脾气不是一般倔,若不是自己拿出了陈九给自己包裹里的玉佩,他死活都要在原地等陈九回来。
那玉佩碧色浸染,下边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陈字,想必陈九对此早已有所安排,陈旭见到玉佩对柳寒立刻言听计从,跟着柳寒便离开了酒肆。
柳寒眯着眼看向天空,冬日暖阳本是让人心情和顺的物什,但此时的柳寒心中却有些烦躁。
回头看向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的果子林,柳寒摸了摸陈旭的头,这最后一份委托,他接下了。
……
五台山有群寺,以大显通寺最为著名,其他诸寺皆以其为首,除了因为其主持佛法精深,寺内武僧功力超绝也是一大原因。
作为晋地闻名的大寺庙,每逢初一十五,拜佛烧香的香客便络绎不绝,寺里负责迎宾的和尚多忙的满头大汗。
今日正是初一,来来往往的宾客将寺庙的大门挤得水泄不通,迎宾僧弘忍正边念着佛语边往外拉着那些不讲规矩只顾自己埋头往里涌的人。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您出来一下!”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您不要再挤了。”
“阿弥陀佛,施主,您莫要加队好吗?”
这弘忍本是内寺的武僧,脾气暴躁,因为犯了戒条被罚到门口迎宾两月,主持给他立了规矩,逢人必笑脸相迎,不可怒目横对,不可口出秽语更不可出手伤人。
此时的弘忍面对如此多不按规矩往里边闯的香客,内心早已是恼怒不已,但是想到一旦自己忍不住,这苦日子就没有个头了,便勉强保持着微笑,靠着一双手臂向外拉着人。
弘忍的身姿并不魁梧,但是臂力却着实惊人,无论怎样的宾客,只要被他一手拉住,遑论怎么挣扎,都定会被他生拉出来。
“你这个僧人好不讲道理!我明明排在前边,你凭什么把我拉出来!”
一个壮硕的中年男子被弘忍硬生生拽出来后,心中颇为不爽,瞪着面前一脸笑容的僧人。
“阿弥陀佛,施主,你是挤到前边的。”
“胡说,我明明是排的。”
“善哉善哉,施主,您若现在去排队,一会就能进去了!”
“哼!我今天不进了!你这僧人如此蛮不讲理,这显通寺定也不是什么圣地。”
中年男子一摆手,揉了揉刚刚被弘忍拽疼的手臂,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扭头便要走。
弘忍皱着眉头看着地上的口水,拽住了中年人:“这地脏了不太好,施主可否打扫一下?”
“呵呵!打扫个屁。你个二不愣的臭和尚,毁了大爷一天的心情。”
“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口出秽语,这样不好,不好。“弘忍强自保持着微笑,脑袋上的青筋已经开始剧烈跳动。
“你个死迷粗眼的臭和尚,憨货一个!”
中年人见怎么说面前的和尚都还是笑着,也没了继续叫嚣的兴致,并不管自己吐的口水,直直往山下走去。
“打扫。”弘忍一把拉住他,依然保持着微笑,死死盯着其吐口水的地方,很显然如果这个地方不打扫好,中年人是走不了了。
“我扫你娘!”
中年人暴跳如雷,加队被当众拉出来已经很没有面子了,还被这破和尚为难,简直倒霉透了,他看着面前仍是一脸憨笑的和尚,不假思索挥拳便朝其脸上打去。
弘忍也终于忍不住了,心里想着此番撑着再被师傅责骂,今日也要破了守了快两个月的规矩好好教训一下面前的这个人,于是他便直接伸出双手抓向迎面而来的拳头。
“啊!”就在这时,一只手先于弘忍握住了中年人的拳头,然后骤然加力,中年人当即疼的嗷嗷喊着单膝跪在了地上。
“哈哈哈,几年不见,辉哥你脾气真是好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