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范阳郡,乃范阳节度使辖所。
论起如今在唐皇手下最当红的臣子,无论是忠臣奸党无不咬牙切齿的蹦出一句话:“轧荦山这个混球儿。”
轧荦山其父乃胡人,其母乃突厥人,自幼于突厥生活,对突厥各种习性了如指掌,也正是这一过往,使他入圣唐加入幽州军后,在对突厥的作战中屡立功劳。
这轧荦山膘肥体胖,生的一副憨样,最会见风使舵,每次军功下来,他都会全部拿出来孝敬上边,久而久之朝廷上当权的一派对其风评越来越好,唐皇听群臣多言及他,最后召他入长安。
凭借着浑圆的身姿和憨态可掬的表演,轧荦山迅速得到了唐皇身边那位极受宠贵妃的喜爱。
爱屋及乌,唐皇对其也开始重用,一步步的,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胡人和突厥混杂的异种最后竟然成了拱卫圣唐北地,坐镇一方的大节度使。
这可气煞了朝中一些骨鲠之臣,关于他的奏疏层出不穷,无不是弹劾这个大胖子的。
而轧球儿坐镇北疆后,却一改以往阿谀奉承的姿态,励精图治,磨砺兵锋,在数次和突厥的交战中立下赫赫功劳,并且迅速和朝中弄权的李党划清了界限。
这一下又得罪了最开始他凭借上位的人物,使整个朝野对其风评极差。
无论朝廷如何评价这个轧荦山,北地百姓只知道自己的日子较之以往安稳了许多,这便足够。
平民百姓对一个异族成为这片区域的最高长官并不甚在意,圣唐自成立以来海纳百川,八方来朝,连那金发碧眼的异人都有在朝堂任职的,这有根有本的轧荦山算不上什么特殊。
范阳郡城,城墙极高极厚,是北方军事重地,城门口的守卫各个气度不凡,若有江湖行家在此便能看出,仅仅只是看门兵,竟都已经有了外家炼体的实力,轧荦山麾下军队之强悍可见一斑。
此时赵镖头正凑到看守城门的卫兵身旁,随着通行文书和几粒偷偷夹杂其中的银子被递给城门守卫,车队很快便被优先放入城去。
从安图到范阳,饶是车队日行里程惊人,也足足行了两月有余。
一路奔波,所有人的身子都跟散了架似的,入城之后,赵镖头迅速找到了当地的接头人。
一行人被安排到城南一座客栈休息,这客栈虽然算不上有名的地方,但胜在干净整洁,都是行走江湖的汉子,也不挑剔,各自分了房便睡下了。
一觉醒来,车队的小工阿丑失了踪迹,店里的小二说阿丑留了口信,让镖队不用寻他,此番他不回安图了。
这让车队对阿丑颇有好感的几个护卫唏嘘不已,不知道那个憨小子在想什么。
随着货物的交割,车队接了新的活计,择日便要出发,寻了几日寻不见阿丑踪迹的梁护卫等人算是死了心,看来阿丑是铁了心不回那苦寒之地了。
“这小子,平日里看起来如此憨厚,没想到如此有主见。”
梁护卫挠了挠头:”娘的!安图那地确实比不上这边,这阿丑无牵无挂倒是能做个四海为家的浪子。咱们哥几个也别再寻他了,凭他那一身力气,到哪都饿不死。“
众人点了点头,旋即收拾行囊,各人有各人的福分,阿丑做了自己的选择,他们也没必要非要把他扳回来。镖队在修整三日后重新出发,阿丑的事情也慢慢在漫漫长路中被放下。
------
范阳郡城城南,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地方,也是他们平日里消遣娱乐的地方。
这里鱼龙混杂,平日里喜欢各处游历的江湖中人,从附近村落来讨生活的穷人和常年在本地做活计的商铺伙计,一起组成了城南一诺大的市集。
而偌大的市集,每日污秽之物的处理,也是一个大问题,这个活计后来被一个出了名蠢憨的鳏夫得了去。
鳏夫姓陈,单名一个九字,十年前和其有些呆愣的妻子到范阳谋生,后来过了两年他媳妇怀了孕,然后又在生产当日难产死了。留下来陈九和一个痴傻的孩儿。
这陈九不爱说话,见谁就只爱笑,媳妇死后,他每日照顾身边的痴儿,忙忙碌碌也没再续娶。
陈九的身影每日四更便在城南各家各户出入,五更出城,每一次两个搭在扁担上的大桶定装的满满当当,而他痴傻的孩儿也必定跟在他身边。
因为他干活实在,周围人见到他都会和善的点一点头,左邻右里的婆娘对他痴傻的孩子平日里也都非常照顾。
谁家做衣服多出一块布,便会给那个孩儿多做一件衣裳,谁家做饭多出一些吃食,也都会送到陈九那犄角旮旯的小屋里。
这一日,下起了下雨。
陈九较往日更早的上工,挨家挨户给街坊邻里道别,说是干过了今日就不干了,这些年钱攒够了,要带着自己的孩儿去太原寻医治痴病。
各家各户知道陈九对自己孩儿的在乎,对这个老实人也是很同情,有余钱的往陈九手里塞上一些铜钱,有余粮的给陈九塞上几个烧饼。
五更锣响,陈九和身边已经八岁的孩儿陈旭背着包裹便离了城,再也没有回来。
出范阳城西行,近城处多得是酒馆茶肆,为过路旅人侠客提供歇脚的地方,但一旦远了城池,一路上的酒肆就开始慢慢变少,至少都待走上个十里二十里才能有个歇脚的地方。
果子林,因内多有果树而得名,一座小而紧致的酒肆就坐落于此,这酒肆有酒名果儿酒,是掌柜包了这片林后,在每逢果子成熟之时摘取果子酿造而成。
每年到了成熟的季节,过路旅人都可以进林摘一些果子伴着果儿酒饮用,别有一番滋味,而这家小酒肆也成了方圆二十里有名的落脚点。
“娘嘞!这雨下的,真恼人。”酒肆的掌柜坐在棚子下的桌椅边,看着越下越大的雨和在屋里审算银钱的老板娘抱怨着。
“无人便无人,今日咱们早点关门,窝在屋里生个火炉,不比每日忙东忙西强?“颇有些姿色的老板娘白了一眼掌柜:”这般大雨明摆着今日老天爷不想给咱们饭吃,你恼也没用。“
“唉……”叹了一口气,掌柜开始收拾桌椅,准备撤了棚子关门进屋。
这时,一道披着蓑衣的身影出现在了道路尽头。
“哎呀!这位爷快快进店避避雨。”看到被大雨淋得狼狈不堪的来客,掌故赶紧将其迎进来。
来客脱下蓑衣,搭在一旁的桌椅上,露出一副平平无奇的面庞,他身着黑袍不断咳嗽,像是个文弱读书郎,但他腰间挎着的刀鞘却向旁人提醒着其身份绝不像表面上那般简单。
这黑袍读书郎,正是柳寒。阿丑是柳寒在安图布局了数年的角色,此番南下范阳无什么阻拦,除了仁堂不再为难,也多亏了这个角色。
“掌柜的!给我来一壶烧酒,再来一斤羊肉。”
“好嘞!”
既当掌柜又当厨子的老板应了一句,便进了里屋准备吃食,算账的老板娘赶忙放下账簿给柳寒倒了一杯热茶。
“不知客官这是要去哪?这般天气还披着蓑衣赶路?”
“家里有些急事,不得不趁雨赶路。”柳寒笑着接过老板娘递过来的茶杯摇了摇,和老板娘闲扯起来。
聊了几句,柳寒看着棚外的大雨若有所思,老板娘见客人没了兴致,便不再说话,酒肆又陷入了宁静,只有雨珠砸落棚顶的声音分外清晰。
不一会,里屋忙碌的老板便把热好的酒和羊肉端上桌:“客官您慢用!”
点了点头,柳寒喝起烧酒吃着羊肉,几口酒下肚,身子也算慢慢热乎起来。
“这酒酿造应是掺了果子吧?味道不错!”柳寒品了品,这小店的酒,味道虽然略显酸涩,但其中一股子果香,却着实给其增色不少。
“哈哈,谢客官夸奖,咱店里的果儿酒那可是远近闻名的!”
“嗯嗯。”柳寒点了点头开始专心吃食。
老板和老板娘二人看着柳寒吃了一会,一大一小两个披着蓑衣的身影出现在了道口。
“诶!奇了,今日这般鬼天气,出门办事的真也不少?”
“你絮叨个甚,赶紧把人迎进来。”
老板看着来客,是一个披着蓑衣扛着扁担的中年汉子护着身边一个八九岁的孩子,那孩子似是有些痴傻,如此大的雨脸上却依然带着痴笑,浑然不觉天气的恶劣。
“客官快请!”
伸手迎客让两人落座,老板娘沏上热茶,老板询问起两人要吃些什么。
“老板可有面食?”
“有是有,就是今日佐料只剩些羊肉杂碎,味道怕不能让客官满意。”
“无妨,我跟我这孩儿并不挑剔,给我们爷俩来上两大碗。“
中年汉子摆了摆手,露出一口老黄牙,摸了摸自己旁边的孩儿,此时这痴孩边流口水边看着津津有味吃着东西的柳寒。
“旭儿别急,一会就有的吃食了。”
这中年汉子,正是早上带着孩儿陈旭离了范阳城的陈九。
柳寒边吃东西,边抬头看了一眼邻桌的这对父子。
此时陈九正满脸疼爱逗弄着面前的陈旭,感受到柳寒的目光,陈九赶忙抬起脸对其露出微笑,满口黄牙和拘谨的笑容,无不显现出其作为下里巴人的窘迫。
“面来喽!“
过了一会,老板端着两大碗面放到了陈九桌上。
“旭儿,你慢点吃。”
看了会大快朵颐的陈旭,陈九咧开嘴笑了,人人都说他这孩儿痴傻,他却越看越觉得机灵,等到陈旭将自己的面吃完,陈九将自己未吃完的饭也递到了他手上:“掌柜的,劳烦你带着我这孩儿进里屋去吃,外边风大,我怕他受了风寒。”
“好嘞。”掌柜应了一声,转身带着陈旭抱着大碗往里屋走。
“老板娘,你也别呆着了,要刮刀子了……”
老板娘和还未进屋的老板听到陈九这一句要刮刀子了,当下便是一愣。
江湖儿郎走江湖,于路边停歇时免不了冲突,打起来总是砸东砸西伤及无辜。
为了不让路边歇脚的地方都被争斗毁的面目全非,便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但凡要堂堂正正斗上一番的,需言一句要刮刀子了,让酒肆茶馆的人也有时间撤一撤,少些损失。
“快进去吧,确实是要刮刀子了。”
一旁的柳寒似乎并不意外,抹了抹嘴角笑着看向陈九:”这刀子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