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歧踩着沉重的步伐走出殿外,看着等在殿下的那个纤弱的身影时,只觉得满心愧疚。他终还是没有做到,终还是没有帮到她。
“天音……”
她眼里淡淡的星光,明明灭灭,最后归于一片灰暗,嘴角突然扬起一丝苦笑:“我已经听到了。”
“你别想太多,或许还有其他的办法。”
“算了。”天音摇了摇头。他们都清楚,此事已成定局。
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
“我先回去了,谢谢你。”
“我送你……”
“不必了。”她淡声谢绝,转身朝外走去,一步一步都似带着千万斤的重担。他远远看着,只觉一阵阵心酸。
天音在担心中过了十日,她恨自己的无能,什么忙也帮不上。
幽柔嫁给嗤冥的日子还是来了,她都能感觉到空气中骚动的气息。她很怕炎麒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可惜她根本见不到炎麒,自那次以后,就再没见到过他。
可她却总觉不安,隐隐有不好的预感直到夜幕降临,还是没有看到炎麒的人影,分界河亦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她只能回房等消息,她不相信炎麒会什么都不做,却又怕他真做了些什么,一时忐忑不安。
突然她隐隐听见隔壁院子,传来异样的声响。
她听分界河的仙婢说过,那曾是幽柔住的院子,赐婚后,幽柔便回了狐族,按理说那边不该有声音才对。
天音心陡然一跳,不禁走了过去,探个究竟。
天音刚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便扑鼻而来,呛得她生生退了几步。月光下,满地都是酒壶,大部分是空的,有的还在地上滚动着,有的已经破碎了。
突然“哐当”一声,一个酒壶砸碎在她的脚下,一声怒吼:“滚!都给我滚。”
“炎麒?”她试探着问,刚才是炎麒的声音,这会却没了声响。半晌又传来咕噜喝酒的声音,看来真的是他。
天音避开地上的酒壶,走了进去。就着月光,她才看清坐在最里面地上的那个人,不由得惊了一下。是炎麒,却不是她见过的那个炎麒,他一身的酒气,衣衫凌乱,头发也已经散落下来,整个人似是从水中打捞上来的一般。
“炎麒……”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却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天音。突然,他“呵呵”地笑出声来,笑里却满满的都是苦得发涩的味道。
“丫头?呵呵……原来是你……呵呵……”他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凄凉。她甚至看到了他眼角滑出的泪水。
天音在他身旁蹲下,眼眶一热,心中纠结得难受:“炎麒你……”本是想劝他一句,却发现开不了口。
他却抢先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丫头……你知道吗?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带她走了。我真的可以带她走的……”
“炎麒!”原来他真的打算带幽柔走。
“我答应过她的,绝对不会让她嫁到妖界,炎麒哥哥会跟她在一起,永远都在一起。可是……可是……就差那么一会儿,就那么一会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目光一沉,眼底的悲伤翻江倒海一般地涌出来。
“她死了!”
天音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炎麒。他却突然崩溃一般,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她就这么死了……死在她自己的房里,自爆元神,魂魄无存。”
“幽柔……”天音心中一痛,没想到那个阳光一般的女孩会走上这么极端的路。
“为什么她不等等我?为什么?为什么……丫头,你告诉我为什么?”他突然一把抓住身边的天音,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摇晃着,寻求着答案,她却无法回答他。
“就差那么一点,我本来就已经准备好要带走她的,如果我可以快一点。如果我一开始跟她说清楚,会不会不一样?”他继续问,“她以这么残忍的方法离开我,让我连她的魂魄都找不着,她是不是在惩罚我当初背弃誓言,娶了你?”
“炎麒……”她想告诉他,别难过,想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想告诉他,幽柔也会希望你好好的。可是临到头,她却发现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安慰他的人,因为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丫头……”他喃喃地开口,不知是醉语,还是真心实意,每一句都让天音喘不过气来,“我不想恨你的……丫头,我本来不想恨你的……但是现在,我无法不恨你。”
一句无法不恨,好像切断了她所有的退路,一时间她竟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耳边只有他宛如凌迟的话语,一声一声地割入心窝。
“幽柔再也回不来了,她是因我而死,她是被我们害死的。
“丫头,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不恨你。”
“天音……你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若不出现就好了,你若永远在凡间就好了。”
一时间,她突然觉得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天界和妖界终是打起来了,炎麒第一个就请战了。他从天宫领命后,甚至没有回来一趟就直接去了战场。或许他是不想回忆起失去幽柔的伤痛,或许是不想再见到她。
炎麒说的是实话,他无法不恨天音。幽柔的死,即使说妖界的挑衅是罪首,她也难辞其咎。炎麒急于给幽柔报仇,只是他不忍心伤害天音,所以只能前往妖界。
这一战,势必打得惨烈,炎麒一去便是三个月没有音讯。
由于战事,炎麒的府里,一时更加空旷起来,仙婢们本就不愿来她这里,最近更是越发冷清。估算着日子,她所剩时日不多了。最近她有些昏昏沉沉的,分不清朝夕,只偶尔有一两日精神尚佳。
门“吱呀”一声响,有人推门而入,却听不见脚步声,似是走路的人特意不发出声音。一道蓝色的身影缓步靠近床上静躺着的人,他站在床前,看着躺在床上的身影,一张脸溢满痛苦之色,却仍是不忍移开目光。
良久,他才缓缓地坐在床边,似是怕惊醒床上的人一般,他小心翼翼的,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又凝视了半晌,像是确定床上的人不会醒来,他才伸出手抚向她的脸侧,目光深沉似海。他俯身贴近她的耳侧,发出压抑而沙哑的声音。
“师姐……”他凑近她的脸,看着她的容颜,似是低喃给她听,又似是在自言自语,“你为什么要这么狠心……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甚至……都不愿再见我?”
他哽咽了半晌,似是悲伤得找不着自己的声音,良久才继续开口:“明日……我便会请战前往分界河,同炎麒会合。此战……我怕我不一定可以再回来。天音……能不能答应我,等我回来,别再不见我,别再躲着我,好不好?就算……就算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的存在……从来就没有……我……”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是贴近她的脸颊,把头埋入她颈侧那黑色的秀发里,一声一声地唤着她的名字。
“天音……天音……天音……”
直到天色开始泛白,他才起身离去,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他自然也无法看到床上的她,看到她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蔓延了整张脸,滴入那头黑色还带着余温的秀发中。
她没有睁眼,一直都没有……
天气渐渐转凉了,此处与妖界较近,一入秋便看到树上的叶子随风飘落,散了一地,不似青云四季如春。
天音的身体却越发不行了,她时常做梦梦到一些以前的事。有时能瞧见父君,佯装生气地训她顽皮;有时能瞧见师父,手把手地教她各种仙法;有时可以看到白羽哥哥,守在她的床边看着她睡觉;有时也能瞧见灵乐,背后跟着一大堆的兔子,他一脸埋怨地看着大笑的她,喊一声:“师姐!”
今日精神稍好了些,她坐在空旷的院里看着满院的落叶,心底也是空荡荡的一片,却不想绿水来看她了。
“尊主。”绿水自云上下来,看着她坐在园中,顿时就皱了眉,上前一步,“怎么坐在这园子里,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里靠近妖界,风中隐有妖气,不能长待着,快进屋去。”
天音轻笑,随她进了屋:“今日怎么有空来了?”
本是随意的问话,绿水却突然呆了一下,半晌才笑笑道:“只是……想来看看尊主。最近事多,想来已经好几月没见着您了,就来瞧瞧。”
天音疑惑她的迟疑,却也不打算问到底,只是随着她进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青云可好?”
“好,当然好。”绿水笑得有些大声,连应了几个好,顺手给她倒了杯茶,又指了指自己道,“你看看我,有哪儿是不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