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这般抱着炎凰睡,倒是让她不禁想起,当初捡炎凰回去的那些日子。那时师父扛着灵乐的蛋回来,却放在灵洞里,不给她瞧。
她气不过,所以自己也捡了颗蛋回来。那蛋壳是红色的,她喜欢得紧,慢慢就忘了跟师父置气这回事,专心地等它出世。
偶尔见到青云上的青鸟孵蛋,便以为所有的蛋都要那样才孵得出来,却不知凤凰这种仙族只需要灵气就能孵化。于是,她每日抱着,搂着,就连睡觉都拥在怀里,却还真真让她孵出了只凤凰来。
仙族都需要化形后,才会真正开始成长。只是它却一直化不了形,久了她也就失去了那股子耐心。
如今抱着小家伙,却让她觉得分外窝心,就宛如是自己的孩子一般。这或许就是世间所谓的母性吧,会让你只看着她,心底就是满满的。
也因为如此,身为天后的那人,才会那么慎重地召她前去。不惜让她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就是为了让她看清事实。
虽然曾经天后是那么欢喜地告诉天音,若天音真是她的女儿可好。也曾在天音疯狂地迷着衍歧的那五百年里,坐见其成。
可当天音真正想要把她那句话当真时,她却又反悔了。因为天音不配了……再也不!
“坏蛋……”怀里突然传来一阵梦呓,打断了她又开始纠葛的情绪。她低下头,炎凰像是梦到了什么。手挥了几下,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
她倾下身子,细细地一听,才知她断断续续说了些什么。
“灵乐哥哥……不喜欢,坏蛋……弄哭了音音……再也不理了。”
她心中一阵酸涩,抱紧怀中的小家伙,无声却泪流满面。
在岐山住了几日,天音已经明白衍歧带她来这里的用意。一部分可能是因为天后的授意,不让她跟灵乐再有更多牵扯;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里有炎凰。
至于他为何这么做,还特意让她跟炎凰同住一个房间,她却有些想不明白。他那样讨厌她,恨不得她从此消失在他的眼前。她甚至想过,如今自己这样了,他理应是第一个拍手称快的人。为何如今又把她放在岐山,放在他最心爱的凤鸣身边。
是终于看清她没有任何威胁了,还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每日来这里查看,名义上是指导炎凰的功课,却每次都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不愿去深想他的意思,更不想花时间去弄清他的心思。如今的她,只是单纯地想陪着炎凰而已。其他的她暂时不想去想。
“把手给我。”衍歧在屋内坐下,向旁边的天音遥遥伸来一只手。她却似没看见一般,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好似魂魄已经出窍。
没了炎凰在身边,她也没有了继续伪装的理由。
衍歧眉头皱了皱,终是忍住了没有暴发,动手拉起她的一只手,扣住脉门认真地探查起来。天音挣脱了两次,他却抓得越牢,索性不去管,转开头去眼不见为净。
直到确定她身体确无什么异状,衍歧才放开了手,抬头看她那厌倦的神情,心里突然就像堵着什么,怒火又开始在心底蔓延。
“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多休养就行。”
天音不回答,他就越发气愤。以前她对他虽说不似以往那般纠缠着,但好歹算是客气有礼,现如今已经完全是漠视了吗?
凭什么对灵乐就能笑得那般灿烂,对自己却这般要死不活的样子。偏他还担心着她的伤势。
他努力压制住心里的怒气,深吸一口气。
“昨日灵乐……”
话才起了个头,她就似被雷击到般,猛地抬起了头:“他怎么了?”
衍歧心底一怒,咬紧了一口牙,看着她那期盼的眼神,终还是继续说道:“他违抗父君旨意,被罚在冰域思过。”
天音眼神瞬间就暗淡了下来,冰域,又是冰域。他还是这样莽撞,不是去找天后吗?为何又惹恼了天帝。
“父君也只是给他一个思过的机会,想通了自然就会放他出来。”虽然本不想说这些,但见她那担心的样子,他又忍不住开了口,“这段日子,你就安心地待在这里,若是无聊也可四下走走,我已经知会过凤鸣,自不会有人拦你。”
她没有回答,又偏过了头去,恢复刚刚那般沉寂的样子,好似刚刚那般激动的样子,从没出现过一般。
衍歧紧了紧身侧的手,突然觉得对话进行不下去。胸腔中积着太多,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怒气,却又不好发作。
偏偏看着她一脸空洞的样子,他又不忍心,酝酿了良久,却起身道:“炎凰去了凤鸣那里学习岐山的术法,你也随我去看看吧。”
见她还是不动,他继续道:“你不是也喜欢跳舞吗?凤鸣最擅长这个,你可跟她探讨一番。”
语落,她却突然抬起头来,盯着他看。眼神带着探究、疑惑和少许的讶然,却又慢慢变成了恍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她突然就笑了起来,却满满都是讽刺决绝的意味。
那笑容刺眼得很,衍歧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却见她拿起手中的神器赤姬,递到他身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吗?”她仍是笑得一脸云淡风轻,“我送给你。”
“你!”衍歧猛地睁大眼睛,怒气瞬间暴发。上次天祭,他也只是无心之失,才会害她差点魂飞魄散,他也懊悔一时的冲动。可她这是什么意思?以为让她去看凤鸣跳舞,就是图她的神器?
“你把本殿下当成什么人?在你心里,我就是如此不堪的小人吗?”
见他不接,天音索性就松了手,把扇子放在桌上,把自己埋入一片黑暗之中。以前她是真心希望眼睛可以复明,可以亲眼看见她想看的,可如今也是真的希望就这么看不见了,便不用失望再也看不见那个唯一真心以对的人。
“你看着我!”衍歧一把抓起眼前的人,忍了半天的怒气,终于暴发了出来。他受够了她的目空一切,受够了她的循规蹈矩,更受够了她对灵乐那样关心的眼神,那会让他难以忍受,“灵乐对你来说,就这般重要?”
她却仍是没有回答,原本就看不见,这会儿索性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举动,却更加惹恼了衍歧,他拿起一旁的扇子,硬塞进她的手里,顺手就掐了个捆绑的诀。
“别说我没有警告你,你跟灵乐是绝无可能的。”他对她一字一句地道,“别说是母后不同意,就算是父君众仙也必会阻止的。他是天界二皇子,天界盼了他几百年,才盼到他破壳而出,父君母后待他如珠如宝。若是以前你还有些盼头,现在……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别说是娶你为妃,就算是收个入房,也轮不到你头上。”
心中的怒火烧得灼人,自是字字句句都往狠里说,力求句句都扎到对方的痛点。想到她如今这般失魂落魄却是为了另一个人,怒火就怎么都压不下去,控制不住就说出更狠的话来。
“就算你师父还在世,就凭我俩之前的那些纠葛,你也别想灵乐能娶你。不想想你当初是怎么死皮赖脸地对我的。”
直到看到对方那越来越惨白的脸色,他才惊觉说过了头。但说出的话,却已收不回来。
天音脸上再也寻不着半丝的血色,空洞洞的眼里,泪水夺眶而出,就连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身侧的手,也紧紧地握进了掌心,有着暗红的血迹渗了出来。
“以前……是怎么对你的?”她突然抬起头,脸上还留着泪痕,却死死地咬着牙。
那样子,就像是一条绷得笔直的弦,仿佛下一刻就会崩溃消失,让他有种错觉,那眼里流出的不是泪,而是血。心底不由得就是一痛,想要说些缓和的话,心底却别扭着开不了口。
她本来就应该是他的才对,缠了他五百年,怎么说放手,便放手了,在他都不知道的时候,就这么说放就放了。他不允许,从来就没有允许过。
不允许?他突然就一惊,好似许久没有想通的事情,突然就想通了。可是结果却令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她却突然坚定地开口:“你放心!衍歧,这一世就算天界倾塌,四海水竭,混沌重临,我都不要再爱你了。”傻一次是她不够懂,傻一千年是她足够蠢。
衍歧猛地退后一步,心底顿时纷乱起来。千般万丝的情绪,一起涌了上来。对她循规蹈矩的愤怒,对她云淡风轻的恼怒,还有她关心灵乐时,心底的落空感,才刚刚找着了出口,他还没来得及抵抗。她刚刚那句话,却如利刃一般,直直地插进了他的胸口。
他第一次认真地看她的眼神,竟发现里面不单是少了以前那股狂热,而是淡漠得没有半丝的情绪。可他以前却完全没有发现。
他突然就害怕看到这样的眼神,急急地转开去。却见她张口又要说什么,他果断地转身离去,不想再听,不想再听她说半个字。那会让他觉得……心痛?
夜凉如水,炎凰没有回来。有仙娥传话说,炎凰是留在凤鸣那儿睡下了,毕竟是亲姐妹,亲近些也是必要的。
屋内清冷得可怕,天音只能望着窗外的夜空发呆,心底空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白天衍歧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
她确实配不上灵乐,她只是个被遗忘的公主,是三界中最卑微的凡人,就算灵乐千万般的好,也不是她能岂及的。她宁愿想着这又是另一个苦劫,心里也就不会那么痛,毕竟幸福对于苦劫来说,永远都是奢望。
可是人一旦受惯了寒冷,就会对唯一出现的温暖放不开手,而灵乐于她就是这股温暖。这五百年里,她别的没有学到,却把凡人的惰性学了个十成十。
她不禁自嘲地笑了笑,许是那月光太刺眼,眼里的泪止都止不住。她擦了几次,却擦了又有更多的流出来,索性就不去管了。
以往的她,从来不是个软弱的人,现如今却越来越爱哭了。若是灵乐在的话,定会问一句。
“怎么哭了?”
对,就是这个声音,是这个样子。她忍不住就伸手抚向前面那个幻影,那个紧皱着眉头的清俊面容。
下一秒,她却瞬间被他拉入了怀里,低沉隐忍的语气贴着耳瓣响起:“别哭,你明知道,我最怕见你哭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颈项,耳边传来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天音才猛然惊醒,抬起头来,抓着眼前人的手臂。
“灵乐!”真的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却咧嘴笑得分外灿烂,蹲下身子,轻轻地擦干她脸上的泪水:“天音,我来接你了。”
天音一愣,瞬间眼里的泪如决堤一般往外冒,接她,他说来接她。这是她被丢在人间的五百年里,生生世世盼着的一句话。现在终于听到了。
“怎么又哭了?别哭啊,天音……大师姐!”他却一下慌了神,一遍遍地擦着她的泪,最后干脆拉着袖口擦拭着,连声音都带了点哀求的意味,“我要是做错了什么,你罚我就是,别哭啊!”
心头顿时满满的都是暖流,她突然就想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了,一把抱住眼前的人,埋进他的怀里吸取着世间最后一丝温暖。
“带我走!”去哪儿都好,只要有他,只要离开这一切。
身前的人愣了一下,随即一双结实的大手抚上她的后背,就像是一个大暖炉,贴得连心都是暖烘烘的。
“好!”
他只回了一个字,身形一动。人已经出了房屋,腾云而去。他飞得极快,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岐山在视线里越来越小。
“炎凰……”她突地想起那个小凤凰。
灵乐却是“呵呵”一笑,知她担心的是什么,用了点力把她拉得更近了一点:“她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她拖住了凤鸣,我今日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带走你。”
原来如此,她安了心,深吸了一口气,气息之间全是灵乐那清爽阳光的味道,令人无比安心。
她没有问他是怎么出的冰域,也没有问他要带她去哪里,只是想把一切都交出去,交给眼前的灵乐,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管。仿佛又回到了五百年前那个无法无天的日子,她就想任性一回,自私一回。
一路无声,却胜似有声。直到耳边转来浅浅的呼吸声,灵乐才发现,怀里的人睡着了。
天音从未睡得如此香甜,不用提心吊胆,也没有那挥之不去的噩梦,只有耳边一声沉似一声的心跳声。她仿佛回到了千年前,没有认识衍歧的日子里,有父君的溺爱,有师父的疼惜,更有白羽哥哥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突然就不想醒来了,直到耳边传来一道凛冽的喝斥。
“什么人?”
她才堪堪醒了过来,却意外地发现,已经到了南天门前,而他们藏身在一根天柱的后面。由远及近传来天将的脚步声,守门天将必是感官异常灵敏的仙人,发现了这边的异状。
她能感觉到灵乐的紧张,抱着她的手也紧了几分,低下头来看她,那眼里明显有着焦急的意味。他这是打算带她下界吗?
天界不容他们,所以他想带着她去凡间,宁愿放弃这里的一切。她顿时被心底的感动淹没,盯着他的眼睛不放,紧紧地抱着眼前这个人。
够了,有他这份心,她这辈子都值得了。
他却突然倾下身子,附在她的耳边,捻了个诀,她脑海里顿时响起他清朗温和的声音:“别怕,我绝对会带你走的。”
眼泪顿时就忍不住了,突然觉得纵使现在就让她魂飞魄散,永不超生,她也是愿意的。
天将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转过来。灵乐神情一沉,手间一转,无忧笛便出现在他的手上。
天音一惊,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他这是要硬闯,逃出冰域,本就是重罪一条,若再加上硬闯南天门,私自下凡,只会罪上加罪。
灵乐更加焦急,带着恳求地看着她,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今天必须要出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什么人,出来。”天将再次出声警告,手里的剑似是要往这边刺出。
灵乐转身就要冲出去,却突听得旁边一声回应。
“是我!”
一身红衣似火的男子突然从另一侧走了出来。
“原来是炎麒星君。”天将收了剑,躬身行了个礼,恭敬地问道:“星君这是要去分界河巡视吗?”
炎麒点了点头道:“嗯,本来是想去天宫找二皇子比武,谁知他又被关起来了。闲着无聊,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就顺便去看看。”
“原来如此。”天将了然地点点头,丝毫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炎麒镇守分界河多年,在天界兵将中素来很有威望,就连南天门的守卫对他也是十分敬佩:“魔族出世,三界可能又会起一番干戈,星君镇守分界河,到时可就辛苦了。”
炎麒不在意地笑笑,意有所指地道:“那也是我命不好啊,素来就是为人收拾烂摊子的命。”
说完,炎麒还有意无意地看向灵乐和天音所在的方面,向天将挥了挥手道:“你不用招呼我了,我下去查看一下就回来。”
“是!”天将领了命,这才回身走了回去。
等到确定那边再也听不到这方的动静后,炎麒才淡淡地开口。
“你是认真的?”炎麒没有转身,却是对这边说的。
灵乐抓着天音紧了紧,却笑开了,明知炎麒看不到,却还是重重地点头道:“从未像此刻这般认真。”
炎麒愣了愣,似是被他语气中的坚定惊到,半晌才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我又要失去一个好对手了。”他一向好武,好不容易找到灵乐这个对手,以后天界又要寂寞了。
灵乐也回以一笑:“就当我输给你了。”
“这样的认输我可不要。”炎麒摇了摇头,突然似是想到什么,声音一沉,“好好对她。不然白羽不会饶你。”
灵乐低头看向怀里的天音,不自觉地抱着紧了紧,答道:“你不说我也会,这次……多谢了。”
说完,也不再停留,抱着怀里的人,化作一道光束,避开南天门,直往下界而去,丝毫都没有迟疑。
天音忍不住回头,看向仍是站在原地没有动的炎麒,还有那越来越遥远的南天门,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她却意外地不想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