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漠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径直走了进去。陆小年把包厢门关上,跟着她走了进去。两人相对坐着,却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苏漠抿唇低着头,而少年则是脸色惨白地看着她,眼下的黑眼圈深重而明显,衬着他苍白如纸的面容,单薄得让人觉得可怜。
过了好久,少年才迟疑着开口,把面前的茶杯推了过去,声音里透着刻意的讨好和小心翼翼。
“这个是云南普洱茶。你爱喝的吧?”他推茶杯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上她的,女生顿时像是被蜇了一口般甩开,动作夸张得让他心底那点点希望灰飞烟灭。陆小年觉得嗓子有些堵,看着眼前满脸防备,神色清冷间还带着恨意的女子,他觉得自己心疼得几乎要死掉,所以只能徒劳地开口,却是语无伦次。
“大胖,对不起。那天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我知道这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
“我那天喝了酒,神经特别兴奋,好像一点点刺激都经受不了。
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就都已经发生了,我也不想的……”他说到这里,似乎也真的痛苦到了极致,五官都扭曲成一团,连声音也在发抖。
但被他倾诉的那个女生只是怔怔地看着前方,似乎在看他,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陆小年觉得自己几乎要崩溃了。那些失控的情绪折磨着他几欲发狂的神经,脸上泪水在放肆流淌,却丝毫勾不起最爱的那个人一眼回眸。
“大胖,我要怎么做啊?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能看我一眼,你才能原谅我……”他嘤嘤地哭着,像个失去一切的孩子。
终于让她清冷的瞳人里印进他的身影,可她只是怔怔地看着,蓦然钩唇,扬起一个诡谲凄厉的笑容。
“你要我原谅你?”
“是——”陆小年下意识地答着,心底似乎已经有了预感。果然下一秒,女生就放肆地笑起来。突然伸手,她手里握着的那把明晃晃的刀子,刺得他眼睛生疼。“那你把他还给我啊!那你去死啊!你去死啊……”她歇斯底里地吼着,刀子直直地向少年刺了过去。而少年没有躲避,只是缓缓地闭上眼睛,甚至还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我给你。
少年怔怔地想着,感觉她手臂带着的风,透着苍凉的味道,孤注一掷,决绝亦是凄厉。
死在你手上,那也是好的吧。至少,你就再也不能忘了我了。
陆小年缓缓地想着,竟还有种解脱的感觉。下一秒却听见利器落地的声音,而后是女生失控的哭声,歇斯底里,彷徨无助。
“小年,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子?小年——”她哭喊着他的名字,而他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心脏那个地方很疼很疼,疼到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只能身体瑟缩成一团,好抵消一点那几乎虐杀他的痛觉。
而眼前的女生一开始叫着他的名字,后来翻来覆去,便只叫那一个名字——子谦,叶子谦。到底是要多深重的爱,才会叫得那么凄厉决绝。连他,几乎都感同身受。
最终,两人是在仓皇间各自离去。没有告别,亦不需要告别。
苏漠回到家的时候,就接到陆小年的短信,只有短短十个字,却让她的心蓦然疼痛。他说:你放心,我会帮你惩罚他。
她看着那苍白的几个字,心里蓦然就疼得厉害,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仿佛,她所有的泪,都已随着那个少年的逝去,一起埋葬。在那个落雪的冬日里,随着雪花,消散于虚无。陆小年的爷爷找到苏漠时,是在叶子谦死后的第四天。他独自一人,来到苏漠家中。虽然早就听过他的大名,但苏漠这次却是第一次见到他本人。
他和陆小年有些像,都是眼睛圆圆的,轮廓深邃的模样,一看就能知道是祖孙。
苏漠对他的突然造访并不意外,甚至已经完全想好了所有的对策。冷静地泡茶沏好,她等着他先开口。
果然,只是象征性地抿了口茶后,他便开口道明来意:“苏小姐,我这次来,是希望你能离开这里。”
苏漠没有开口,只是盯着他,听见他继续说:“虽然我知道这样有些冒昧,但我可以给你提供更好的进修环境。如果你愿意,我能为你写推荐信,将你举荐到全球最好的学校进修。”
“……”
“如果你不想去国外,我也可以让你进中国最好的学府。只要不是留在T城,一切好商量。”老人依旧从容地抛出诱饵,但眼前的少女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渐渐有些坐不住了,正想再说点什么时,便听见她开口了。
“我会离开这里的,但是不是现在。等我把陆小年送进他该进的地方后,我自然会离开……”
“你!”杜老爷子似乎真有些动怒,看着眼前表情呆滞的少女,蓦然又淡定下来。冷冷地看着她,他终于不再打算客气,“苏小姐,你大概忘了,是谁一直在担负你母亲的治疗费用。”
“……”
“就算撇开这个不谈。即便你真的把小年告上法庭,顶多也只能算个误伤,他还没有成年,坐几年牢就能出来。而你为此赔上你母亲的一辈子,值得吗?”
“……”
“苏小姐,你是聪明人,其间的厉害,应该不用我再多说。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明天我会派人来接你。该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杜老爷子说完这句话,就起身告辞。姿态优雅得无可挑剔,即便已上了年纪,也是风度翩翩。
以后陆小年也会这样吧,那个和她一起长大,怯弱不堪的少年,也许骨子里就并非是她所想的那种软弱可欺的人。而是未曾发育完整的小兽,一旦长成,便露出獠牙,将所有都撕咬得粉碎。
只可惜,她现在才明白。只可惜,她已赔上了他。
赔上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去买一个这样的教训,未免真的,过于惨烈。
那一夜,她都没有合上眼。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是睡不着而已。好像闭上眼,那些纷杂不堪的梦魇就又会倾涌而出,吞没侵蚀她,尸骨不留。只是,本来应该静止的时间却似乎过得特别快。在她还来不及反应时,天已经慢慢亮了。她又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才缓缓起身,梳洗,收拾东西。
这么大的一个家,真正收起来,却并没有多少东西。仿佛什么都可以丢弃,就连自己,也是可以的。收拾了一个多小时,她提着行李箱下楼。出了楼梯口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奥迪低调地停在一旁。她安静地走了过去,车里便下来一个黑衣人给她开门,请她进去。
杜老爷子安稳地坐着,看见她似乎毫不意外:“我就知道苏小姐是聪明人。”
“我可以离开这里,但你要答应我的条件。”
“说来听听。”
“我要你给我一笔钱,我带我妈离开,以后你们都不准来打扰我的生活。”
“就这些?”
“就这些。”女生答得坚定,却是让杜老爷子有些出乎意料。暗自叹了口气,他还是郑重其事地答应道:“好。我答应你。”有了这句承诺,苏漠便觉得松了口气,可心里却是空空落落的感觉。杜老爷子办事很有效率,很快就把事情安排好了。他是希望苏漠越早离开T市越好,苏漠自己也不想留在这里。所以各方面都很配合,本来他是要给苏漠订机票的,但她坚持要坐火车离开。
杜老爷子没有办法,只好给她订了两张去上海的软卧票。林玉琪的病情现在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除了有点怕生,并不会随意攻击人。
而且她似乎还是认得苏漠,一般对她说的都比较配合,所以并不麻烦。
苏漠带着林玉琪在傍晚的时候,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告别了这座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城市,伤痕累累,心如死灰。
而这一次,她更明白,离开了就是诀别。她甚至来不及去看他最后一眼,可是没关系。子谦,你将永远与我同在,生死相随。
和她们同一个软卧房间的也是一对母女,女儿只有十岁,还在读小学,人倒是挺活泼。
也不害怕有些神神叨叨的林玉琪,反而很喜欢那个眉眼间总是带了一抹愁色的苏漠大姐姐。
苏漠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房间外面,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缓慢也轻柔,能让她的心里觉得平静。
偶尔她会把窗户打开,感觉呼啸的寒风吹得她脸颊生疼,才有一种活着的感觉。
这天,她又坐在位子上吹风。同房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份报纸。看见她便几步凑了过来,同时嘴上还道:“苏漠姐姐,我们市发生大事了!”
“哦?”苏漠兴致不高,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小姑娘却丝毫没被打消兴致,还在唧唧喳喳:“你知道吗?市委书记的儿子不是死了嘛。”
那个死字有些刺耳,苏漠不想再听下去,只淡淡地道:“我没兴趣。”
“不是,姐姐,是杀了他儿子的凶手被抓住啦!”
“……”
“报纸上说是他自己去自首的。就是前段时间那个大富豪杜家认下的新嫡孙……”
小姑娘还在说些什么,她却全都听不清楚。耳朵里回荡的是,他去自首这句话。她突然又想起,手机上那句苍白的话语。你放心,我会帮你惩罚他。原来,你真的说到做到了。原来,你真的不曾失信。
她似乎又想起那一年,陆小年疯狂地冲上去和陈胖子厮打的那一幕。
他用力地咬住陈胖子的耳朵,眼神决绝又冰冷,却全部都是为了她。只是为了她而已。
——可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怔怔地想着。蓦然,心脏就疼得厉害。“苏漠姐姐,你怎么了?”
“啊?”
“你为什么哭啊?”
“哦,大概是这里风太冷,我觉得眼睛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