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被她呼唤名字的少年只是用力地抱住她,发出来的声音如困兽般绝望:“为什么是弟弟?为什么只能是弟弟?大胖,我喜欢你多少年了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你为什么就是看不见我呢?大胖,我不要只是弟弟,我不要当你弟弟……”
他的哭喊掺杂着绝望的味道,那么悲伤、那么无措,竟让苏漠心如刀绞。
可这么多年,她是真的没想到这个从来以为只是弟弟的男孩,原来对她怀抱着这样的心意。
可是太迟了,小年。
真的太迟了。原谅我,已经不能再给你什么。除了弟弟,再无其他。
苏漠怔怔地想着,有些难受地闭上眼睛。而陆小年熟悉的气息还是如影随形,不肯放过她一般痴痴缠缠:“大胖,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双黄蛋吗?”
“……”
“你不知道的吧。”陆小年自嘲般地在她耳边自问自答,然后喃喃地道,“因为温斯年也很喜欢吃。而你,只有碰见温斯年喜欢的事情时,才会特别认真地去做。那个时候,你努力学着做双黄蛋,所以我最喜欢吃的东西就是双黄蛋。因为这样好像就能骗自己,你是为我特别去学做的。你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我,只是为了我而已。”
“……”
“我很可悲吧,大胖?”陆小年的声音渐渐转低,透着无与伦比的落寞,轻易就能刺透人心最深的地方。“小年,你不要这样。”
“不要哪样?是不要再对你说这些话,还是不要告诉你我爱你?可是,我压抑了这么多年,现在已经连机会都没有了,难道就不能说说吗?”
“……”
“从五岁,到现在的十六岁。十一年,整整十一年。你觉得,这世上,还会有谁,会像我一样这么爱你呢,苏漠?”
“……”
“大胖,忘记他们,和我走吧。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陆小年了。我有钱了,我强大了,我可以保护你了。所以,和我走吧。从一开始,不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吗?他们都是后来才闯入进来的人,所以他们都没有资格陪你走下去。和我走吧。”
“小年,你先放开我……”
“为什么?大胖,我们两个在一起不好吗?从一开始,本来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啊!”
“小年,你……你先放开我……”苏漠几乎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用力地挣扎着,然后终于把那个似乎陷入魔障的少年唤回了神志。
有些失望地咬着唇笑,少年如猫一般的双眼中,只有无尽的悲伤和落寞,衬着他怯弱卑微的面容,难过得太过真实。
“大胖,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用啊?”
“你说什么呢?”苏漠下意识地觉得不对,但陆小年只是笑。“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刚才所谓的那个男朋友,是市委书记的公子吧!他比我强的,不就是那个家世吗?”
“陆小年,你神经病啊!”
“我神经病?是啊,苏漠,我早就有神经病了。”少年丢下这句话,便收敛了笑容,转身离开,背影狠绝而孤独,让女生莫名地就想起了当年那个怯弱的小男孩。
苏漠陡然觉得心疼得厉害,可惜终究也只是无法解脱罢了。自那一天后,陆小年就再未出现过了。
叶家父母几日后还是找了过来,虽然不满意叶子谦这样的反抗态度,但终究还是拗不过倔犟的儿子,答应妥协。然后便开始想办法,着手帮苏漠把林玉琪从精神病院里弄出来。
但事情却实在棘手,叶家虽然在这座城市影响不小,但白家和温家似乎不打算善罢甘休,打定主意死磕到底,也让叶家束手无策。
毕竟叶述还在任市委书记一职,这件事也是他们比较占理,所以一时之间根本就很难解决。
可叶子谦不肯轻易放弃,一定要死磕到底,甚至直接对着他爸妈放言,要是自己媳妇的事解决不了,他还不如挥刀自宫去当个娘儿们!
他爸妈大概是被他这句话震惊到了,顿时开始不遗余力地想办法解决。可在所有人都铆足劲的时候,事情却开始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逆转。
首先是白家和温家先松动了态度,却直言并非为了叶家,而是给刚回了国的杜老先生面子。叶家当然知道他们口中的杜老先生是谁,那是最近回国的商界大亨,在本市风头正盛,一时无两。
但为什么他会出面插手这件事情,叶家也是一头雾水。直到杜家人提出要见苏漠,以及和她详谈她母亲的治疗救助方案时,他们才隐约察觉出某种不安。但人还是要去见的,毕竟人家算是救命恩人,这样殷殷相邀,自然不好拒绝。
叶子谦说要陪她一起去,苏漠想了想,终究还是下意识地拒绝了,只说如果出事的话,一定会第一个通知他。少年这才让她一个人去赴约。
杜家定的见面地点是本市一家颇有名气的私房菜馆,苏漠过去的时候,杜家人还没来。服务生把她领进包厢以后,就离开了。
苏漠一个人坐在那里,到底有些惴惴不安,只能双手紧握着茶杯抿茶,企图打消一点心底的不安。
但下一秒钟,门就被人推开了。陆小年穿着精致的衣装走了进来,半长的短发也打理得一丝不苟,竟是让那个从来显得有些懦弱卑微的少年,平添了几分潇洒和逼人的气势。
苏漠不自觉地抿紧了唇,手下意识地伸到口袋里握紧手机。她来这里的时候,叶子谦给她打了个电话,只要按下重拨键就能回拨过去。
但陆小年只是定定地看着她,随手关上包厢的门。少年慢慢踱步走到她的面前,蓦然靠近,压迫感十足:“我们又见面了。”
“……”
“你那是什么表情,没想到是我吗?”
“我——”苏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心绪,才继续道,“小年,你怎么会和杜家人扯上关系?”
“因为我就是杜家人。杜老爷子是我过世的妈妈的父亲,我的外公。”
短短的两句话爆出了几段猛料,苏漠却只听到那一句过世,她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小年,阿姨她……”
“死了。”少年对着她惨淡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嘴角却红艳,竟渗出几分诡异的味道,“我妈新嫁的那个男人是个混混头子,有点小钱,但对她不好。后来她把我接了过去,就变本加厉了。他总是打我妈,我妈也忍着。因为打完以后他就会给我们很多钱,会负担我的学费,会尽可能地补偿我妈。”
“小年——”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后来我妈查出了胃癌,那个时候还是早期,如果做手术还能有希望。但手术费用太过庞大,那个男人根本就不肯支付。我妈是被活活给拖死的,死的时候只有三十多斤,全身的肌肉都萎缩了。”
陆小年用那么平淡的语气叙述着,仿佛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但苏漠的眼泪却直直地掉了下来。
她还记得陆小年的妈妈,那是个温柔的女子,脑后总是梳着一条长长的辫子,说话也是轻声细语。
当年,陆小年的妈妈还没和他爸爸离婚的时候,经常塞给她糖果,是那种时下最流行的大白兔软糖,每次都给很多很多。
后来,她和陆小年爸爸离婚后,大家都说她傍上大款了,是要抛弃那爷儿俩,自己去享福的。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一句话也没有辩驳,只是离开的时候看见她,便依然笑得温柔,给她塞了满口袋的糖果。
苏漠突然有些想不下去了,年幼时的记忆本应该是模糊不清的,现在想起来却并非如此,那些场景都历历在目。
她用力闭紧眼睛,听见陆小年还在继续说:“我上次回来的前一天晚上,那个畜生就在隔壁房间打我妈。我妈哭得嗓子都哑了,但我没有冲出去救她。我不敢。我想要路费,我需要路费。我想回来看看你。我多想,能够看看你。”最后的那句话,似乎说得无比艰难,一字一顿。
“你别说了,小年,别说了……”苏漠终究还是受不了地哭出声来。她从没想过,他会过得这么不好。
她从来没想过,他竟然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生活得那么辛苦。她想起他上次来时,那些一如往常的笑语。他们打闹,聊天,喝酒,大醉。
一切自然得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以至于她真的以为,他过得很好,至少不会太差。不会有这么不堪,不会有这么艰辛,不会比她,还过得不好。
苏漠忍受不住那些钻心的疼痛,感觉到对面的少年伸手替她擦干那些太过放肆的眼泪,他的声音也带着轻微的叹息,仿佛已经真的能做到轻描淡写了。
“大胖,我都没哭,你哭什么啊。”
“我难受啊。”女生抬头看他,看他眉骨间渐深的疤痕,看他已经在她未曾察觉的时光里,磨砺出来的那份成熟,陡然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陆小年,你怎么都不和我说呢?笨蛋,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呢?”
少年没有立时回答,只是无奈地看着她。这一刻,他似乎又变回了她所熟悉的那个陆小年,眼神温柔而悲伤,带着生活磨砺的疲惫和不符合他年纪的那份沧桑,再说话的时候已经带着千帆过尽的沉淀感。
“我说过,我已经强大了。”听见他说这句话时,苏漠却奇异地放松了下来。松开手,她似乎终于能把眼前这个已经有些陌生的少年好好看清楚,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个栗暴。
“是啊,你不是当年那个陆小年了,但你还是我弟弟!臭小鬼,你才离开几年,怎么就变得这么跩地回来了!”
陆小年被她那个栗暴打得怔住,好半天,才慢慢垂下眼帘,似乎又变成了那个她所熟悉的,有些温和到卑怯的脸色苍白的小男孩。
“大胖,我只是想说,我和以前不一样了。我不是那么没用,我真的可以保护你呢!”
“我知道呢,笨蛋。”苏漠不由分说地轻轻拥抱住他,动作自然得就像他们并没有经历过这些分离的岁月。
再回首,你依然在我身边,从没变更。“谁说你没用啊?你以前也一直在保护我啊。笨蛋,这些我都知道呢。”
陆小年终于不再说话,只是用力地回抱住她,力气大得几乎勒得她骨头发疼。他就像个孩子一样,把头深埋进她的肩窝,仿佛那里是他最后的避难所。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安稳和他所贪恋的温暖。
他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想起他的酒鬼爸爸,想起那个凶恶的继父,终于还是忍不住嘤嘤地啜泣起来。
然后越来越大声,到最后几乎像个孩子,哭得喘不过气来。可苏漠却觉得安心,因为她最熟悉的那个陆小年似乎回来了。
眼前的这个人,不再是那个陌生到几乎让她窒息的少年,而是她最熟悉,从心底一直珍惜的幼年玩伴。
“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恍惚中,是哪个少年的声音缓缓地响起,如此无助,显得那么落寞与悲伤。
“嗯,我不会离开你的。”又是哪个少女的声音在低低应和,给出承诺,仿佛真的能只是眨眨眼,就一起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