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像被人追急的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逃回了家。可是到了家门口后,却看见白依依和温斯年正站在她家门外,温斯年手上还提着大包小包。她愣了愣,有点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白依依已经迎了上来,一脸的关切和熟络:“阿漠,听说阿姨病了,我和斯年一起来看看。”苏漠一听这话算是回过神来了,看着白依依脸上熟络又关切的表情,她第一反应是觉得恶心。忍不住退开一步,她看也不看温斯年只是冷冷地道:“不用了,你们回去吧。”
“阿漠,你这孩子可真是不懂事。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白依依还是笑得眉眼弯弯,只是那张美丽到不可方物的脸上出现了某种隐蔽的嫌恶。
苏漠当然看得清楚,所以说话也没有客气:“这位大婶,你也挺搞笑的。哪有自己跑过来,还硬要说自己是客人要招待的道理?”
“你!”白依依气急,似乎想发作,却被一旁的温斯年拦住。男子看了苏漠一眼,表情还是淡淡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再也不是她所熟悉的温柔:“依依,走吧。”只是淡淡的几个字,却让苏漠像被点了穴一般地愣住,有些迷茫地垂下眼帘。白依依的娇嗔随即响起:“斯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和阿漠好歹是朋友一场,她妈病了,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该来看看吗?”
温斯年没有说话,苏漠却只觉得恶心。从来没有过的恶心。恶心得她几乎要吐了出来,但白依依虚情假意的声音还在继续:“虽然阿漠不欢迎我们,但她也只是不懂事而已。我们的心意总是要送到的。”
“麻烦你们不要在我家门口这样好吗?”苏漠的声音终究还是忍无可忍地响了起来,她死死瞪着眼前这对她心目中的狗男女,她都能听见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你们这样,我真的觉得挺恶心。”
“阿漠,你……”
“别叫我阿漠,我们其实没这么熟。”在白依依刚开口时,苏漠就出声打断了她。然后无比恶意地扬起嘴角,笑得欢快,她说:“也没必要在我面前秀你和他有多恩爱。”她望了身旁的温斯年一眼,语气中便多了几分自嘲和郑重其事,“我知道他恨我。我也不会去缠着一个恨我的人。”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一字一顿,说完就觉得心里出了一口好大的恶气。拿出钥匙开门,她再也不看那一对狗男女,只是清冷无比地下逐客令:“所以麻烦你带着你的未婚夫快点滚吧。我再也不会蠢到去和你抢什么了。”
这话音刚落下的时候,门也打开了。她正准备进去关门时,却突然听见一直沉默的男子说话,明明是冷淡的语气,却似乎又含了太多东西,夹杂在一起,几乎要辨不清原本的模样。
“我不该恨你吗?”
“当然该。”苏漠说着话,又变成了那种无所谓的狗腿态度,再开口,已满是敷衍,“所以嘛,你也别待在这里添堵了,还是该干吗干吗去好了。我们两不相见,也不看不厌嘛。”
说完,她就想闪身进门,手腕却蓦然被人一把抓住。身后的气息很熟悉很温暖。依稀是她曾经迷恋过的温暖,但现在真的一文不值。曾有过的心动爱意,以及那些年少时稚气到近乎犯傻的誓言,都被消磨了,从她知道她妈妈疯了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可抑止地,消磨了。
即便,错不在温斯年。甚至他也只是个受害者。可真的不能爱了。再也再也,不能爱了。
她轻轻闭上眼,觉得眼睛有些干涩,再开口,却还是冷静如初:“温斯年,你这是做什么?”
“没做什么。”男子的声音还是很温柔,似乎也在迟疑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动作,却终究不曾放开她的手。所以再说话时,他温柔的声音便多了几分无理取闹,“是你妈妈把我家害成那个模样,都是因为有了她,我才会没有父亲。我不该恨你吗?”他静静地说着话,明明是在和她说,却又仿佛是在不断告诫自己。
苏漠沉默了片刻,才慢慢地点头。望着他,她竟然还能露出个笑容,略钩了唇,弧度清浅而淡然:“我没说不该。所以我这不是尽量避着你吗,免得让你看见我觉得心烦。”
“可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说过,这辈子非我不嫁?”男子的声音依然温柔,只是抓住她的手却握得很紧。似乎他也明白,如果这次放开了,就再也抓不住了。
苏漠不知道为什么温斯年要突然提起这些陈年往事,印象中,温斯年一向是温柔而强大的,做事情也一向是有分寸的。不管遇到任何事,他都是最冷静最隐忍的那一个。
可今天,他似乎有些失控。想到这里,苏漠不免有些触景生情。只能冷静下来,尽力摒弃了这些无用的情绪,却见一旁的白依依脸色难看,说话也有几分焦急:“斯年,既然苏漠不想让我们进去,就算了吧。我们先回去吧。”女子说完,就想来拉扯温斯年紧握着苏漠的手,不料却被温斯年一把挥开,一向温文尔雅的男子此时仿佛豁出去一般,只望着苏漠,英俊的脸上竟有几分凄惶。
“你不记得了吗?”
“……”
“你以前说的那些话全都记不得了吗?”
“……”
“那些说好的誓言,你现在全忘了吗?”
自始至终,只有他单调的声音在不断重复着一个个问题。而被他发问的女生,始终一言不发。苏漠没有说话,只是避开他的目光,而后便听见他仿佛自嘲一般的笑声,带了几分疲惫,却也似乎很绝望。“阿漠,从小就是这样,我一直在你后面追着你,小心翼翼地哄着你,把所有的东西都捧出来放在你眼前。你只是看着,掂量着付出感情到底值不值得,轻描淡写地给我几分甜头。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你就会把你试探的触角收回去,不管我到底付出了多少,你都当“……”
“就说这件事吧。明明,最受伤害的人是我,但只要有一点点危及到你,你就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撇得干干净净,忙不迭地收回自己的感情,就怕受到一点点伤害。阿漠,你说你为什么就能做到这么自私呢?”
温斯年并非在质问,他只是用一种仿佛真的疑惑至极的语气轻声问着。苏漠却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她似乎又记起年少时,温斯年为她挑西瓜籽时,轻轻弯起的嘴角。
她似乎又记起那些年,温斯年为她和陆小年出头时,稚气而认真的面孔。
她突然就心疼不已,只能尽力低垂着眼帘,害怕只要一抬眼,那些悲伤的情绪便无处可藏。
温斯年静默地等着,半晌也等不到她的一句辩解。所以他笑了,似乎想通了什么,又似乎真的放下了什么。“可是,阿漠,你看,哪怕是这样,哪怕我们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也还是,忘不了你。”他当着自己未婚妻的面说出这样的话,顿时让苏漠怔住。而一旁的白依依也是一愣,顿时就怒了:“温斯年,你什么意思?”
温斯年并不理会她,一双清润温和的眸子只是定定地望着苏漠,依稀间,似乎还是那些年,他们还很好的时光。
可终究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时间真的太残忍,磨灭了一切天长地久和太多的可能。只是眨眨眼,恍恍神。
就悄然逝去,抓不住痕迹。
回过神来时,我们已经是如今的模样。不够美好,不够告慰。但也只能相顾于彼此的匆匆记忆,相忘于彼此的默然年华。
苏漠怔怔地想着,疼痛却也无奈。所以她只能轻微地发了一会儿怔,然后告诉他:“温斯年,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义了。”
“是吗?”温斯年终于笑了,笑容似乎有点难过,又似乎并非如此。
他自嘲地开口,声音冷清:“对,你说得对。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可他的手却抓得越来越紧,最后让苏漠受不了地出声:“温斯年,疼。”她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却引来了在房间里休息的妈妈。
林玉琪从里面的房间慢慢探出半个头来,嘴上还挂着欢喜的笑容:“漠漠,你回来了?”
苏漠还来不及回答,她妈脸色就突然变了。目光慢慢地落在温斯年钳制着苏漠的手上,也许是因为抓得久了,那里一片都已经见红。然后她的眼神也红了。
苏漠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她妈突然疾步冲了过来,竟然顺手抄起了桌上的水果刀。
“不许欺负漠漠!不许欺负我女儿!”林玉琪嘴里喃喃地念着,几步已经冲到苏漠他们身前。
苏漠看见她妈脸上露出个诡异的笑容,无比惊悚。然后下一秒水果刀就用力地捅进了温斯年的身体!
变故来得太措手不及,让所有人都怔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白依依,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要报警。然后苏漠终于回过神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夺下白依依手中的手机,看见她妈还在一旁笑着,手上染满了血。
“杀人了!杀人了!”白依依尖厉的声音不断响起,而温斯年已经倒在地上,仿佛没有了声息。
这是梦吧?她怔怔地想着,全身已经开始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眼泪哆哆嗦嗦地流了下来,她的脑海里只有那些断断续续的句子在不断回荡——这是梦吧。这一定是梦!这是个噩梦!为什么不醒?快点醒来吧。快点吧!我求求你了!
那真是一段兵荒马乱的记忆。苏漠彻底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在医院里,温斯年在急救,她和白依依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相顾无言。白依依的手机还被她紧紧拽在手上,那个报警的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林玉琪捅了温斯年一刀后,似乎自己也有点蒙了。苏漠便把她安顿在家里,虽然知道这样不对,却还是急急地跟着白依依来了医院。好在,她们送过来得及时,那刀也没有捅到要害,所以手术并不棘手。
几个小时后,温斯年就被推出了手术室,脸色虽然苍白,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苏漠和白依依不约而同地迎了上去,温斯年却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漠,似乎在等待她说些什么。
女生觉得喉咙有些干涩,片刻才讷讷出声:“温斯年,我妈她不是故意的。”
她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温斯年的脸色似乎更白了一点。不再看她,男子只是轻抿着嘴唇,英俊的面容就显得有些羸弱的悲伤。
白依依的美目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语气也充满了嘲讽:“苏漠,麻烦你体谅我们一点好吧。斯年刚出手术室,你让他休息一下成不成?”说着,已经跟着温斯年的手术车离开了这里。苏漠有些怔然地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自觉地用双手环抱住自己,她想让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这个样子大概是有些可笑。想着想着,她就真的笑了起来。
然后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她有些自卑地挡住自己的眼睛,连声音都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去。
“斯年哥,对不起。”可是没有人听见,所以她还是那个女子,在温斯年一出手术室时,就急着为自己母亲辩白,一副自私嘴脸,几乎丑态毕露的女子。她闭了闭眼,听见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开了。苏漠那天终究是没能在医院待多久,温斯年办好住院手续后就表示累了,只让白依依留下陪他,让苏漠回家。苏漠本不想走的,所以一直不开口,死皮赖脸地待在那里。直到温斯年的声音那么淡漠地响起,他说:“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告诉我妈。”
她当即就愣在那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看见男子英俊得过分的侧脸如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刺进她的心底。
外面不见半分伤痕,里面却千疮百孔。所以她终究还是离开了,因为她更明白,那个男子的意思,是不想再看见她。
她到家的时候,林玉琪已经睡下,就躺在家里老旧的沙发上,脸上还是神经质一般地紧绷着。她手上的血迹还没洗干净,那一抹红早已被风化了颜色,变得深沉干涸。
好像刻进了皮肤,怎么也洗不掉了。
她呆呆地看了很久,才去打了盆水过来,拿着毛巾,轻微地小心翼翼地去擦那些血迹。
林玉琪大概是累了,并没有被吵醒。所以她终于能好好地安静地和她静静相处一会儿。
一盆清水,渐渐被染成红色。林玉琪的手,却慢慢干净了起来。待到最后一抹红也被擦去时,她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静静地看着那一盆殷红的清水,她突然伸手,如情人般抚摩水面。那荡起的一圈圈涟漪就像是那人温柔的笑颜,依稀间,像是他们依旧年少的模样。
于是她笑了,笑容漾在嘴角,一句话便消失于空气中:“斯年哥,我爱你。”
没有人回答。只有无尽的虚无相伴。
恍惚中,是谁的泪落入谁的血里。
然后纠缠,相溶。
分离,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