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要知道。”
“我只是知道个大概。”
“不,你知道的我也要知道。”
“你怎么就那么相信我的话?”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正把自己交付给一个不能相信的人吗?”
再次假扮回男子的文英高声质问着。胜范站在书房外面,心里忐忑不安,在门外偷听着这两人的对话。虽然她穿回男子的着装,但是现在在胜范的眼里,已经完全地把她看作女人。即使难以置信,但是现在他也必须承认文英是个女人。平时,她不是穿着帝国大学校服,就是穿着又旧又破的衬衫和裤子,总是一副高中生的打扮,而现在她突然换上干净的新裤子和亮眼的白衬衫,还穿着一件与裤子搭配的黑色马夹,这英姿飒爽的打扮,显露出了她作为女人的姿态。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你只管告诉我,至于我对现在的情况怎么判断,那就是我的事情。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会不会引起什么误会,尽管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文英就这样一直重复着同样的话,长达三十分钟,一直缠着治厚要他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她。
“这件事和我有关,而且还是紧密相关,如果要采取下一步行动的话,我一定要知道才行。”
文英昨晚和益尚分开之后,就拉着熙庭到西装店买西服,这是因为她觉得现在还不是以洪文英的身份出现的时候。虽然找她的人都知道她其实是在假扮堂哥洪近永,但是比起女孩子的打扮,文英还是觉得扮成男人比较方便行动。现在不需要去学校了,只要她不再以冒牌洪近永的身份在闵大监眼前出现的话,那么比起做回洪文英,这样的男子装扮行动起来会更加方便。闵大监让叔父转交给自己照片,并且把本不在“医学之夜”晚宴邀请名单里的益尚叫到了宴会场上,从这些行为来看,他肯定是在怀疑自己的养子益尚和洪文英有着某种联系。所以对于她来说,在不再装扮洪近永的前提条件下,穿男装反而会比穿女装更好。而且,她自己的人生因为一本存折被迫发生了改变,她不能就这样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必须要做点事情。
“我知道的全部,也有可能不是事情的全部。”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治厚把身子依靠在书桌后面的椅子上,手肘撑在桌子上,用手按着眉间,眼睛一直盯在书桌上,最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从南华联盟和临时政府的立场开始说起。
“可能你也看出来了,我是临时政府的人,而益尚大哥是南华联盟的人。虽然南华联盟和临时政府的救国运动方向不同,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独立,所以偶尔彼此间的意见还是相通的。”
果然是李治厚的风格,够冷静。
“这次的事情也是因为临时政府和南华联盟都出现了资金问题。所以我们需要洪文英手上存折里的钱。现在可以选择的方法是政界人士常用的政治联姻,我跟你求婚也是因为这个。”
文英满脑子疑问,但并没说出口。如果说益尚属于南华联盟,那南华联盟为什么不让益尚来跟她求婚,反而是治厚来跟她求婚呢?但是随着治厚接下来的话,文英脑海里的疑问也被解开了。
“南华联盟的人并不知道洪文英和金益尚现在是什么关系,但是他们都知道益尚大哥是闵复基侯爵的儿子……也是洪文英的前未婚夫。”
前未婚夫?
“所以南华联盟的右堂先生才会让我去求婚,而不是让益尚大哥向你求婚。换句话说,如果益尚大哥和你结为夫妻的话,你们共有的存折将会用于何方,这不管是闵大监还是我们,都不敢轻易做出判断。大哥会选择做闵大监的儿子还是选择做南华联盟的同志?无论什么样的抉择都会令所有人不安,所以事情才会变成这样。”
文英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能够理解治厚所说的话。
“闵复基侯爵突然让他侄子代替益尚大哥成为你的未婚夫,还送去婚书,也是因为益尚大哥是南华联盟的人。不知道你是否知道……益尚大哥是闵大人的私生子。”
治厚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最后这句话,然后看着文英的反应,确认她是否知道此事。文英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情,但是也没有很惊讶。因为想起了益尚曾经对自己说过他是母亲独自养大的私生子。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
“嗯。”
文英放开一直交握着放在膝盖上的手,朝治厚点了点头。治厚的说明简短明了,和文英自己所知道的事实没有任何出入。但是就是有一点文英不是很确定,益尚是不是有目的地接近自己。但是……
“看来今天之内要去一趟仁川的叔父那里。”
“再等等吧,说不定益尚大哥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或对策了。”
“你怎么知道?”
“大哥……你还不知道他吗?他可是比任何都要清楚目前的形势,他会袖手旁观,看着你被我或者是被他的堂哥抢走吗?”
治厚把之前靠在椅背的腰板挺起,手肘放在桌子上,手掌交叉,将脸靠在手背上,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文英,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话会不会造成益尚和她之间的误会,但是文英也不再反问。
“明白了。”
“然后?”
“但是我还觉得,去跟叔叔说清楚我的立场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
“我认为外面并不安全,你认为我是在杞人忧天吗?”
“因为昨天的事,他们不是已经知道假的洪近永并不是洪文英了吗?”
“是这样没错。所有认识假的洪近永的人都看到洪近永参加了晚宴,再说……在宴会上,我们还收买了两个洪近永的同学,让他们跟闵大人的手下说假的洪近永就是真的洪近永。”
“那不就行了,他们是在找一个叫洪文英的女人。所以我这样穿男装的话,行动起来就不会有任何的不方便。”
文英笑嘻嘻的,她真的很久没有展露过去常挂在她脸上的笑容了。因此,治厚嘴里也溢出短促的笑声。她是一个让人没辙的勇敢女子,她把世界看得单纯明了,治厚自己好像也被她所感染,跟着变得单纯起来。
“我走了。”
文英点点头说道,她转过身,手握门把手,头也不回地又说了一句:
“谢谢。”
对于治厚跟自己透露了这么多事实,文英满怀感激地说着。
“我或许只是不想洪文英被抢走而已。”
“但还是谢谢你。”
文英转身离开后,治厚看着她的背影,忧郁的眼神让人心疼,但是文英却没有看到这一切,咔哒打开门,走出外面。正在门外贴着耳朵在偷听的胜范突然被吓到了,倒退了一步,背贴到了阶梯的栏杆上。
“你在偷听吗?”
文英笑嘻嘻的模样更是让胜范感觉到慌张。
“什,什么?”
“你听到了多少?”
文英弯着腰,扬起眉毛,盯着贴到栏杆后面的胜范,开玩笑似的追问道。但是这一举动更是让胜范惊慌失措,他一个劲地支支吾吾。
“偷,偷听!谁,谁偷听了!”
“你这装蒜的水平也太差了点吧!”
噗!文英溢出了和益尚十分相像的笑声,然后直起腰,走下楼梯。老实说,她并不在胜范到底偷听到多少她与治厚的对话。即使他全都听到了,她也知道他和治厚一样,都是值得相信的人。
她走出住宅的大门。如果今天之内要去一趟仁川的话,就必须早点离开京城。她快速地从嘉会洞最后面的小山坡跑下来,不知道她会不会像益尚一样,身后也会被人跟踪。不过,她相信他,即使他说太阳就是月亮,她也决定相信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有话要说吗?”
“有,因为有,洪君那家伙……不,是洪文……不管怎样,直到她出去为止,我都一直待在外面,不过现在倒是要进来看看你这家伙的完美伪装。”
胜范因为和从书房出去的文英碰了个正着慌乱不已,心脏还在砰砰直跳,所以他没好气地说道。自己一直以来认识的洪君居然是个女人,而且还是益尚大哥的未婚妻,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一时难以接受。自己直到现在才对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而治厚分明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却没有告诉他,所以面对治厚时,胜范怎么可能有好语气?
“说吧。”
但是,面对着一眼就看穿自己内心想法,面不改色的治厚,胜范很懊恼,只好猛地坐到沙发上,说出了自己带来的消息:
“是三月份的事情。”
说着说着原本有点生气的胜范的脸上露出了苦恼的神情。
“殖产银行枪支事件。”
“那事怎么了?”
“那时候我们收走的枪。”
枪?
“益尚大哥派了人来,说要我把枪给他。”
绕过书桌走出来的治厚突然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
“具体的事情得见面后才知道,但是几天前,大哥不是离开京城了吗?他和洪君那家伙一起去的,但是却先让洪君先回来了,三天之后他才出现在晚宴上。”
“然后呢?”
“他可能和谁见面了。在上午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延禧专科,向那边的联络员了解了一下,听说几名上海的兴士团成员因为临时政府的密探的告发,被日本警察逮捕了。”
“密……探?”
治厚的手正准备从书架里抽出书来,闻言他的眼珠子转动起来,展开的五指紧紧握成了拳。嗖,他忽然转过身扭头看着窗外,直觉告诉他,益尚这样做,肯定是冒着很大的风险。正午灼灼烈日的阳光照射得治厚的眼睛发疼。
***
“喂!小鬼,过来。”
一个小区的入口。益尚拿着一个易拉罐在头顶晃了晃,叫唤着一个在地上认真地画着大树的十二岁小男孩。他一直假装没有发现紧跟在身后一百米处的的父亲的手下。
“……?”
用手指玩弄着小石头的小家伙突然抬起头。
“我给你一个罐头,你和我玩一局划定地盘的游戏怎么样?”
益尚诱惑似的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的罐头放在地面上。小男孩歪斜着剃得光溜溜的头,眼睛盯着罐头好一会儿,然后再次抬头看着益尚。他好像在思考着,为什么这穿着干净灰色西服的高个子男人要跟自己做这样的提议,分明这样无聊的占领地盘的游戏并不值得他给自己这么贵的罐头果汁。他是不是想骗自己什么呢?要答应还是不答应呢?他的眼睛里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目光。
“如果你赢了话,这个就归你。但,如果你答应帮我跑腿做一件事的话,我也很乐意把它给你。”
他继续说服着矛盾中的小家伙,说出了能够消除他顾虑的条件。最后小男孩满脸不情愿的表情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三拃之内结束。”
益尚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小男孩开始有点犹豫,但看到益尚马上弯下膝盖,抓起小石子,放到角落里,指定自己的家,小男孩也赶紧地跑起来。
太阳当空照,现在正值中午时间。路旁边的小溪传来了潺潺的流水声,打破了响午的寂静,小石子被抛在地面上的声音也听得一清二楚。
“呃!啊啊……”
小男孩的嘴里传出微微的叹息。游戏结束,本来要输的益尚只在第七次之内就把自己的领域扩展到小家伙的家的一拃之前了,这让小家伙完全没有了翻身的机会,所以益尚最后赢了。
“输了。”
小家伙瞄了一眼说会让他赢的陌生男子。益尚像是故意气他似的,微微地笑了,拿起放在地上的罐头,晃了晃。
“再给你一次机会。”
虽然他的话像是故意在气他,但是小家伙异常兴奋,两眼冒金光。益尚知道,这个小家伙只是个头小而已,思想已经完全成熟了,所以决不能让这样的小家伙轻视了。因此之前假装给他一点甜头,但又不让他得逞,最后又再次怂恿他。
“那么就只画一张吧。虽然画得越细致越好,但是如果你没有信心的话,不细致也可以,但是位置一定要准确。”
噗,益尚把罐头放到小男孩的胸前。小家伙低头静静地看着罐头,马上判断出这并不是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接受了益尚的提议。
“你爬到那边后山的安眠松上,把你看到的都画下来就可以了。不要画到小溪的那一边,画小溪这一边就可以了,我跟你说吧,我就希望你把那房子画好了。”
益尚撇嘴示意了一下,小家伙便抬头看着后山上的红松。虽然不敢确定爬上那个地方可以看见什么,但是只要爬上去就可以知道了,所以小家伙抱着罐头,接过益尚递过来的纸和笔,跑了过去。
送走少年之后,益尚走到小溪边,坐在草地上。如果爬上后山的松树上,就正好可以看到下面的地方是延忠烈藏身的头号亲日派分子文定基的家。虽然那之后并排着还有五家房子,可以看到水田,但是按照自己的指示,小家伙可以画出来的房子也就只有文定基的房子。虽然也并不是一定要借助别人的手来画,但是如果益尚亲自到山上去研究房子内部的构造的话,会花掉太多的时间,所以便指使小家伙为自己跑一趟。
这少年是个半聋哑人,因为是残疾人而无法上学,所以只能在这里画画来消磨时光。以后就算事情败露了,今天的事情泄露出去的风险也很小,再说,因为这小家伙总是在这附近画画,所以可以说是换个地方到后山画画而已,这样就可以大大减少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