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只是接二连三地发出无声的感叹。稍微夸张点说,这栋挂着“Paramount”的霓虹灯招牌的建筑物的门口就有水源城城门那么大。进来一看,大厅比起权势之家更为宽敞,钟楼上的电影院也是一般电影院的两到三倍。这里有超过一百张的客桌和椅子,在昏暗的灯光和浓重的烟气的包围下,都看不到屋子的尽头。绿色,紫色,粉红色,各种绚丽的灯光都让人感到眩晕。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是舞厅。”
“是叫舞厅吗?”
文英被这样的场景惊呆了,现在才刚刚过七点,就已经来了这么多的人,胆怯的她不自觉地紧紧站在益尚身旁,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台上一些人拿着乐器走来走去,还有一群浓妆艳抹的舞女在翩翩起舞。就在这时,有一个服务员向着益尚走了过来,在他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然后用手指着大厅远处的一个位子。益尚顺着他指向的地方看去后,轻轻地一笑,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华丽且气势雄伟的舞厅,文英的眼睛不停地转动着,她偷偷地瞄着益尚很自然地把一边的耳朵凑向服务生。在她记忆中,益尚从来不会像京城中的摩登公子那样追潮逐流,也从未穿过什么奢侈的服饰。即便如此,在任何场所,任何情况下,益尚总是那么地夺人眼球。他的每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自信,还有他那坚定的眼神,偶尔噙着冷傲微笑的嘴唇……
“帮我转达我的谢意。”
文英听到益尚贴着服务生的耳朵这样说道,她收回偷瞄的视线,转而盯着地面。
“据说七点半的时候有演出。”
“有什么演出?”
提起演出的事情,文英也只是在女子学校读书的时候看过几场话剧和两三场音乐会。
“你看了就知道了。我们先坐下吧。”
益尚抽过来一把椅子让文英坐下。文英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脑袋有些混乱,她什么也没想就坐在了益尚给她拉过来的椅子上。然而远处经过大厅东面的明恩却是惊诧不已,两只眼睛牢牢地盯着文英和益尚的位置。
“江管事,今天是您负责大厅北区吗?”
一个服务员走了过来,询问明恩今天的负责区域。
“嗯……是的。”
像很多扎根于上海的运动家一样,明恩也在这里找了份工作来维持生计。男人们会做一些码头工人、电子检票员的之类的工作;作为女性的明恩就做了娱乐场所的中层领导,因为这份工作比较简单,也相对适合女士做。因为她精通汉语和朝鲜语,而且连日语也懂得一些,所以能做到现在的位子是理所当然的。她有时会把一起奋战的同志们聚集到这个被称为东洋最大夜总会的地方,因而身为她朋友的益尚对这里当然也不陌生。
来这,干嘛?一起来的人……为什么益尚还会给他一起来的人搬椅子。当然也可能是他从美国留学回来,熟悉了那边的环境,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但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个人虽然个子很小,还很苗条,却是个男人……怎么会这样?
“啊?”
绚丽的灯光到处移动着,过了一会儿舞女们便登场了。看到这个场景的文英有些吃惊,紧紧地攥着拳头。不对,是她差点将喝进嘴里的一口苏打水全都喷了出来。
“还是闭上眼睛吧。看了太多这种场面眼睛该受不了的。哈哈。”
虽然被开了玩笑,但此刻的她已经完全顾不上益尚打趣的话语。脸颊因害羞烧得通红,但尽管如此,文英的视线还是无法从舞台上挪开。这些白俄罗斯舞女只穿着文胸和短裤,腿部修长,胸部丰满,在舞台上不停地舞动着。她们配合台上播放的音乐,穿着短裤的长腿抬起又落下,大胆的动作令人脸红不已。这还不算什么,这十个舞女中,有一个红头发的舞女把一边的文胸拉了下来,将半边的胸部展示给观众们看。大厅内到处都是男人们的欢呼声和口哨声。
“这里边有合你心意的吗?”
文英有些惊讶,又有些慌张,心里还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她想要润一润干燥的嗓子,把手伸向了苏打水。而就在这时,益尚低头附在她的耳边,大声问了她这句话。当然她也知道益尚这是在捉弄自己,毕竟她当时还没搞懂是什么地方就喊着要他带着进来,而且也没有读懂益尚问她“真的要去吗?”时眼神里那股捉狭的意味。
“没有。”
“是吗?”
文英知道他不会就此罢休,还会继续捉弄自己。她静静地回想了一下,好像从刚见面开始到现在都是这样的。在电车上,她向益尚说近永哥和妓女的事情的时候他的眼神就是如此,在柴房中用手指指她的时候是这样,在钟楼的青年会馆的时候也是这样,而在他的家中,他也总是捉弄自己。不过,尽管被益尚如此捉弄着,但奇怪的是她一次也没有觉得伤心或心情不好。相反,每次她的心都砰砰直跳,身体也会微微发抖,感觉像是飞在了空中一样奇妙,偶尔她也会觉得害怕。而现在的她就是这样的心情。
“那么,前辈,这里有合您心意的人吗?”
想起昨晚益尚说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男人,文英压制着自己飘在空中的内心,抱着干脆也来捉弄一下他的心态,反问道。与之前不同,这次他卖起了关子,没回答她的问题。他好像完全对舞台那边一点都不感兴趣,往文英的身边靠了靠,歪着身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看到文英因自己的问题没有被回答而撅起的嘴巴的时候,他才扑哧一笑,开口说道:
“我也没有看上的。”
“嗯,那是为什么?不会是真的喜欢男人吧?”
听到益尚颇为真挚的回答,文英模仿着他的语气。益尚的眉毛稍微上翘。
“也是啊。看来无论怎样,我今天也应该再确认一下这个事情了。”
啊,慢着,慢着,好像有些奇怪啊。文英怎么都觉得她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益尚一点点靠近她的耳畔,文英却无法避开他,身体都变得僵硬了。
“要不从那些舞女中挑一个试验一下?听说她们只要跟男人嘴唇相触就能从对方的反应中得知,他到底是不是同性恋。”
他说什么?听了益尚的耳语后,她满脑子都是舞台上美艳的白俄罗斯美女和他拥抱,亲吻的画面;她们用白皙的手指抚摸着他灵活而又坚实的后背的画面;以及他绅士西装的裤子里面满是肌肉的大腿被她们只穿着短裤的修长白皙的大腿缠绕着的画面。
“不可以!”
嘴巴比脑子更快做出了反应。虽然只是想像而已,但那种感觉就像是要吐血一样,心里堵得慌,所以她完全没来得及控制自己的第一反应。
“什么?”
益尚又一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哎呀呀!这个时候文英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怎么地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于是马上闭上了嘴。益尚嘴边浮现出难以读懂含义的奇妙微笑。两个人就这样对视着,此时唯有夜总会的激情和喧闹在两人之间肆意扩散。不一会儿,服务生将端来的饭菜放到了桌子上,益尚大笑着连带自己的那份一起全部推到文英面前,先开口说道:
“吃吧。要是你不愿意的话,即使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也没用。”
分不清到底是玩笑还是真话。然而益尚没有再捉弄她,只是低头看着食物说道。
明恩的目光紧随着这样的益尚。旁边的那位青年到底做了什么能让益尚扬起头放声大笑,而且还弯着腰对这个俊美的青年亲密地耳语。从益尚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他很珍视这个青年。每当和同志们在一起的时候,益尚总是会豪爽地哈哈大笑。虽然他对那些把自己当成男人而非战友来看待的异性有些绝情,但是如果只是作为单纯的革命同志的关系,他会像对待朋友一样亲密无间。明恩从刚才自己派过去的服务生那里得知,坐在益尚旁边的那位青年是益尚在帝国大学的后辈……为什么他会对那位看起来有些微妙的青年那样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