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顿时乱作了一团,有大太太的贴身丫鬟惊呼的声音,有纷至沓来的脚步声,有高呼的声音,更有紧张的啜泣声……
而在这一片混乱中,大太太被人搀扶上了软榻,芙香挺胸而立,但笑不语,叶书怀却死死的盯着芙香,一字一句凛然的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哥哥这么说可真令我伤心,今儿个我就是来认亲的。”芙香看了一眼趁乱从外头进来的言歌,语气上毫不示弱。
自己的房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想瞒是根本不可能的了。与其到时候不好收场,还不如趁着现在先找父亲来把局面控制住才好。叶书怀这么想着,便气急败坏的命人去喊了昌平侯过来。
其实在最开始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愿意相信芙香是有苦衷的。哪怕她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他也愿意心平气和的同她聊一聊。可是现在这么一闹,叶书怀看出了芙香根本是有心而来,为的就是折腾得他侯府上下家无宁日人心惶惶。
昌平侯很快就来了,在看到屋子里的丫鬟们如坐针毡的颤颤抖抖,又看到大太太不省人事的躺在软榻上后,他面容一敛,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屋子里除了叶书怀和芙香以外,没人能给昌平侯好好的解释一番。可芙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叶书怀只能硬着头皮开了口,“请父亲下令让人守着儿子的小院,儿子有要事要告知父亲。”毕竟,这也是家丑了,不得外扬。
与此同时,在旁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取了鼻烟壶救急的情况下,大太太“呼”的一声重重的倒抽了一口气,幽幽的转醒了。
“你……你是……”可醒了的大太太却依然浑身发抖,颤颤巍巍的指着芙香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昌平侯看在眼中,知道肯定是出事儿了,便下令让大太太房里几个管事的妈妈和一等丫鬟守着院落,又屏退了众人,满屋子的闹腾这才算是有了个尽头。
其实昌平侯这时候心里对于发生了何事倒是一点底都没有的,他更不明白为何芙香会在此,而且不同于之前的婉约温柔,此刻的她看上去戾气满身,高傲不羁。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压下了心中层层的疑虑,昌平侯看了一眼眉宇凝重的叶书怀,又看了一眼虚弱无力的大太太,最后下意识的将目光对准了桌边的芙香。
“侯爷可曾还记得您府上的宛姨娘?”所有的问题,自然只有芙香最明了。哦不,在场的还有一个人应该比她更清楚,可眼下她却被自己惊的已经丢了三魂七魄了呢。
“宛……宛姨娘?”是五姨娘宛碧罗吧,这个名字昌平侯已多年不听人提及了,如今听来竟生疏的很,堪堪的想了半天才将名字和记忆中那抹柔弱如柳婀娜多姿的身影对上了号。
“是,五姨娘宛碧罗。”芙香点点头,把玩着手中空空如也的茶盏缓缓的说道,“五姨娘宛氏,十八年前被侯爷您亲自赶出了侯府,连带着一并赶出去的还有一个正在襁褓中未满月的婴孩,不知侯爷可还记得此事?”
芙香话音刚落,只听大太太的呼吸就突然急促了起来。屋子里没了一个能服侍的人,芙香便冲言歌微微一颔首,言歌就心领神会的走到大太太的跟前,曲膝弯腰将她扶起。她人一坐正,呼吸果然就顺畅了许多,可也因此,大太太尖锐的叫声划破了满室的宁静,生生的刺入每个人的耳朵。
“芙香,你休要满口胡言!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竟想这样扰了我们侯府的清净。你……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芙香睨了大太太一眼,只觉得她现在就如同是那跳梁的小丑,真正此地无银三百两,说什么错什么。“我只是想让侯爷知道一个被人隐瞒了多年的真相,我安的是什么心,没人比大太太您更清楚了!”
两世为人,她是恨生母的!恨她的遗弃,恨她的赶尽杀绝,恨她的狼子野心。本来她以为在看到生母以后这种恨意会随着亲情的靠近而慢慢减少。可她错了,越是接近生母,她心中的恨就越是漫无天地的肆意飞长,令人压不住,止不了。
“你安生的躺一会。”昌平侯见两人大有争执起来的意思,先是走过去安抚了一下大太太,然后才对着芙香问道,“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事已至此,大太太眼下如何能安生,她挣扎着坐起了身,楚楚可怜的一把拉住昌平侯的手动情的说道,“侯爷,这小妮子定是知道了我反对她和怀哥儿的事情,便是想着法子的对付我。可怜我一个内宅妇人,也不知这小妮子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些闲言碎语,竟堪堪的挖出十几年前的事儿想让我侯府蒙羞。”
芙香见状,冷笑一声,“大太太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还是亦如当年一般深厚的很啊。”
而昌平侯也觉得大太太此时无论说的话还是出手的举动都有失得体。且不说现在还有芙香这个外人在场,就凭面对的是两个小辈,大太太也不能这么不管不顾的没了分寸。
想到这里,昌平侯心里一烦躁,愤然的抽回了手臂,正色说道,“你且坐好,在儿子和客人面前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说完,他快步走到临窗的炕上坐下后手指了指芙香道,“你今儿个想着法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说吧,到底所谓何事。”他不是老糊涂,明面上的事情还是一眼就能看清楚的。
“这样啊,那要从哪里说起呢?”芙香眼角带笑的扫了一眼气急败坏的大太太,佯装为难的说道,“想着当初和姨娘生活在一起的日子还是挺难的,姨娘性子柔弱,祖家又将她拒之门外,可偏偏她还舍不得儿子,所以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带着我回了晁新。当然,这些都是姨娘后来同我说的,十八年前的我和世子爷一样还是个襁褓里不足月的婴孩呢,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一番话,看似杂乱无序,但实则字字暗藏玄机。
大太太听完,刚被强制压下去的惊恐不安又“唰”的一下全冲回了脑子里。她猛的站了起身,摇摇晃晃的指着芙香怒吼到,“你胡说!什么姨娘,什么儿子,你这个贱蹄子,别在这里胡言乱语脏了侯府的地界。你给我滚出去!”
“滚?”芙香也不甘示弱的站了起来,踱步走到大太太的面前,凛然的打量着她道,“当年您也是这样和宛姨娘说的吧,母亲!”
“你、你叫她什么?”这下,连昌平侯叶德盛也惊住了,他下意识的将视线在芙香和大太太之间来回的打着转,忽然发现,这两个人眉宇间的神情竟真的有几分相像!
而一直退在角落的叶书怀在听到芙香方才那番话语的时候,油然而生了一股焦躁急切的情绪。原来芙香竟和自己是一般大的,但她说的那个宛姨娘自己真是从未听闻府中有人提及过。还有那个姨娘的儿子……儿子!这两个字眼突然如凿刻一般敲入了叶书怀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是他之前忽略了的,又有什么是芙香还没有说出口的。他似乎抓住了其中最重要的线索,可那线索偏偏一闪而过,淫灭不见了。
“母亲。”芙香当着昌平侯的面,又唤了一次瞪着怒眼的大太太,然后她又笑着对昌平侯说道,“或者,我也该喊侯爷一声父亲。”
昌平侯倒吸了一口凉气,再也坐不住了,“你究竟是何人?”
“侯爷可曾还记得,十八年前,先夫人早逝,四姨娘和五姨娘同时怀了身孕。可是后来,四姨娘生下了长子,被侯爷抬成了继室,而五姨娘却因为和家丁通奸被捉,被侯爷和大太太一并赶出了侯府,连带她襁褓中的女婴也未能幸免。”
“你……”昌平侯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豆蔻年华的芙香,不明白为何十八年前的事情对她一个小辈来说,竟仿佛是她自己亲身经历的一般了如指掌。
“当年的四姨娘就是大太太,五姨娘就是宛碧罗宛姨娘。”芙香无视了昌平侯的惊讶,避过了他犀利的眼神径直走到大太太的跟前,盯着她的眼睛又说道,“好一招红杏出墙的计策,大太太为了能板上钉钉的治宛姨娘的罪,想必也是费了多番周折的吧。”
“你胡说!”大太太看着面前的芙香,突然反应了过来,尖叫着伸出了双手想掐住她的脖子,“是你,是你!竟然是你!你没死,她也没死!”
可是一直在她身边的言歌还是快大太太一步的先抓住了她的双手。
“是我。”芙香笑的如盛开的修罗花一般,嗜血妖娆,却冷如冰霜,“你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当初你苦苦相逼不惜买凶杀人,可是姨娘命大,带着我逃出升天,还堂而皇之的活在了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想得到吗,母亲!”
大太太闻言,“砰”的一下如断了线的偶人一般跌坐在了软榻之上。屋子里瞬间一片静谧,连浅浅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