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一切都明白了。
小丁说:“熙元朝再前一个皇帝其实是咬舌自尽的,至于为何会咬舌自尽,原因没有几个人知晓,但六王爷应该最清楚,因为先帝也是中了情豆毒。龙血可称百毒不侵,却只对情豆毫无办法,六王爷的母亲不知从何处得来了一颗情豆,将情豆值入了先帝的体内,由此逼宫相让自己的儿子称帝,先帝却咬舌自尽,这也是六王爷没福气做皇帝的原因。”
“普通人中豆,只是疼痛,种豆之处并无异状,身带龙血之人,毒发之时龙血与情豆抗衡,种豆之处定是血红一片,六王爷必定看过自己的父王毒发时的惨状,就算她再怀疑你的身份,一见你颈间血红,便再没半点怀疑了。”
戏园里的会面,只是引蛇出洞,六王爷是何等精明的人,只需看我一眼,心中便已怀疑,小丁一番游说后,他已是心动,却又不想与不了解底细的小丁合作这项买卖,便以捉拿逃犯的借口,将我抓来,确认真假,我情豆一发,他便再无怀疑。
但说到底,一切仍然全在小丁控制中,他故意被抓,故意在我情豆毒发时安排我与六王爷见面,无非是要得到现在的结果,这样推我为帝的道路上又有了一个强有力的支持者。
“原来你之前所说因为情豆毒发忍不住剧痛咬舌自尽的人,便是先帝?”回吴侬院的路上,我问道,小丁多疑,即使现在是半夜,仍是不愿在别人的地盘上住到明天。
“而他的女儿显然也得了遗传。”小丁悠闲的靠着马车,淡笑道。
“你所说的遗传是同样中了情豆,还是咬舌自尽?”我反嗤。
小丁只是笑,没有答话。
“我看六王爷也不是泛泛之辈,不会因为我是身怀龙血的公主,就对我言听计从吧。”龙血只是帝王的象征,并不代表权利,历史上多的是明知你是皇帝,是太子,也照样逼宫,政变,造反的例子,区区一个龙血,他完全可以只当未看到。
“的确不是言听计从,只是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你对他的用处和你对我们的用处是一样的,他也想利用你达到他想要的目的,不然不会明知你中了情豆毒,还说要带你进宫替皇帝治病,龙血治病,情豆伤人,连你之前也担心的问题,他却问也不问,可想而知,皇帝的生死对他无关紧要。”
我心里颤了一下,心想这是什么世界,为什么尽是些冷酷无情的人?却已习惯了这样的处境,冷冷应了一句道:“看来这世上又多了个想利用我的人。”
小丁看我了一眼,并不接话,只是道:“你看上去很累了,回去后早些睡吧。”
我笑笑,却是继续我之前的话,问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我因情豆受你所控,主动权便全在你们手中,他想利用我,间接的其实也同时受你所控?很可能辛苦种的树,却让你们乘了凉?这种亏本买卖他会做?”
“你想得很多呢,小昭。”他晶亮的眼闪了闪道。
“不想告诉我?”
“其实你应该明白的,小昭,因为这就是人心啊。”
我一愣,人心?人心该是怎样?人心总是有太多意想不到,哪是我能想得明白的?
见我发愣,他笑笑,道:“人心好贪,有贪便怀着侥幸,你想的是我们因你而间接的控制他,或许他想的却是:想办法控制我从而间接的控制你,人心难测,便是这个道理。”
好深奥,我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却也明白了他所说的人心。
心人果真是这样吗?
此时已近半夜,我掀开马车上的窗帘往外看,路上无半个人,春夜起雾,一片模糊。
“我何时进宫?”我放下窗帘,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再过几天。”
在等时机吗?还是事情并没完全准备好?
正想着,忽然隐隐地有脚步声,逐渐盖过了马蹄声,身旁的小丁身形一紧,伸手握住我手。
“怎么了?”我一惊,觉得有事发生,而同时马车停了下来。
小丁做了个让我噤声的动作,同时拔出腰间的匕首,明晃晃地。
“车上人听着,只要交出车中女子,便留你性命。”外面有人喊。
小丁下意识的转头看我一眼,握住我手的力道更重了几分,却听外面赶车的车夫回道:“你们是什么人,六王爷的马车也敢劫?”
我不知外面指明要我的有多少人,但六王爷却是派了一队人马护送,赶车的说话便有些有恃无恐。
然而再无回答,我听到赶车的惨叫一声,似被打下了马车,然后大概是打了起来,有人撞上马车,“咚”的一声,马车震了一下。
“瞧你多吃香,大半夜的也有人抢。”小丁居然还在笑,但眼里却已有杀意,身体如绷紧的弦,静待着外面的动静。
厮打声持续很久,然后忽然又静下来,我在车里惊出一身汗,此时没了声音,更觉得可怕,手下意识的去掀窗帘想往外看,却被小丁阻止。
而同时又听外面有人喊道:“你们已被包围,车里人交出公主来。”
我抬头看小丁反应,他仍在笑。
冷笑。
“在车内等着,我出去。”他终于松开我的手,同时把手中的匕首塞给我,不看我一眼,便走出马车。
看他出去,我莫名的担忧,想跟出去,却还是没有动。
手又去掀窗帘,我看到车外站着十几个人,皆穿着黑衣,为首的蒙着脸,身材矮小,我盯着他,觉得熟悉,却又想不出是谁。
“为何你要这么做?”我听到小丁的声音道。
我一愣,他这么问难道他认识那蒙面黑衣人?便屏息静听。
“把公主交给我。”那蒙面人还是这句话。
“不交呢?是不是就杀了我?”
“快交出公主!”语气中带着微微的焦急。
他在急什么?我更怀疑,然而小丁接下来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我知道你不敢杀我,阿侬,公主我不会交给你。”
阿侬?吴侬?我震惊不已,难道是我听错了?人想也不想的钻出马车,却见那蒙面人同时拿下脸上的黑巾,竟真是吴侬。
“你的易容是我教的,怕被我识破所以干脆蒙面,但你易声的功夫也是我教的啊,我怎会听不出。”小丁说话时,又不着痕迹的握住我手,让我在他的掌控中。
“我早知道会被你识破,”吴侬苦笑,“但无论如何我要带她走。”
“为何?”小丁的声音极冷,隐隐透着杀意。
“我欠人情,本以为趁你不在,救了那人便可以,却发现,若没有公主,他仍是活不了。”
“舒沐雪?”
“对。”
“你放了他?”
“对。”
“吴侬,你对得起我!”说话间我手中的匕首居然脱手,直飞前面的吴侬。
吴侬不躲不闪,那把匕首直接插入她的胸膛。
我尖叫一声,下意识的想推开小丁,却被小丁死死拉住。
“你这个杀人犯,你该死!”我用力踢他,他也不闪躲,任我撕打。
却见吴侬被身后人扶住,喘息着说道:“有人跟我说要随心而选,我随了我的心,但我确实该死,这一刀我受得。”
随心而选?我怔住,那日半夜游园,听她唱戏,所问我的问题竟是为了今日的局面。
“恩与义哪个重要?”她是这样问我的吧?而她终究是作了选择吗?
“把公主抢来,不要伤耿千柔的性命。”她对手下人下令。
手下人一轰而上,小丁动也不动,只是死盯住吴侬,他身上内伤并未全愈,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直到他被制住,才回头看我。
“真是棋差一着,”他冷笑,抓住我的手蓦地松开,“就要见到舒沐雪了,你可高兴。”
我说不出话来,被人从他身边拉开,而他如战败的将军,整个人毫无生气。
他被自己人出卖了,他输了,我忽然明白。
“我出生时,图坦国便已经被灭了,丧国之痛其实并不深刻,父亲率着余部与熙元国作战的十年我还小,其中的伤痛也无从记得,深刻的是我记事后,父母兄弟皆亡,余我一个流落熙元国,无以谋生,几乎饿死街头。若不是他救了我,决不会有今天的吴侬,他教会了我识字,让我知道生活原来是可以很美好的,然而在我学会唱戏,可以独挡一面后,他留下一句:这是先父与令尊的约定,便失了踪影。”
“再次见他,却是被耿千柔带来了吴侬院,即使这么多年不见,我仍是一眼便认出他,恩与义忽然矛盾起来,我想救他,却又不想成为图坦国的罪人,也亏的公主一句:随心而选,顺应自己的心意,成为罪人又何仿呢?不过,原以为救了他便可以,却哪知他中的是失心之药,所以才有今天的冒死一搏,由此,我再也回不了头了。”
吴侬脸色苍白,血从伤口不住的流出,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自己的过往,神志渐渐迷离起来。
“你不要说话了,不要说了。”我不敢动她胸口的匕首,只是徒劳的想抓住她渐渐消失的生命。
“放心,我还不会死,我定是要看你救了他才安心的。”说话间气息转弱,分明已离死不远。
我急的哭出来,对她的那干随从道:“我们先带他去看大夫好不好?舒沐雪慢点见也不要紧,快点,快点带她去见大夫。”
“不要,”她忽地呕出一口血,“耿……,耿千柔回去必定派人全城搜查,不要找大夫。”
“难道要我看着你死?”
“我确实该死啊,”她惨笑,脸色更苍白,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道,“若还有命能再看他一眼多好。”眼泪顺着干涸的眼角淌下,说不出的期昐。
这哪是恩?分明是情?少年时的初遇对她已是刻骨铭心了吧?不然为何临死也还要看她一眼?
“你会再见到他,一定会,”那种无可奈何的哀伤又涌上来,眼看着她的眼渐渐闭上来,我叫道,“你要撑着,一定要撑住。”
她却完全没有反应,是失了神志?还是她即刻就要死了?我心中恐惧,咬咬牙,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自己的手臂便戳下去,管他我现在的血里含着情豆毒,我将血一滴滴的喂入她的嘴里,若能救她便好。
然而龙血能抗剧毒,却未必能起死回生,血一滴滴的灌入她嘴里,她终是没有一丝反应。
“姐姐,你醒醒啊。”我大哭,不是说要再见他一次吗?怎么就没了一丝生气,我徒劳的摇着她的身体,血仍是不断的喂到她口中,可是根本就没有咽下去,全都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一口气堵在胸口,我觉得无法呼吸。
“主人已经死了。”一个声音提醒我。
我整个人一震,有些措愕的看着那个提醒我的人,然后另一个人也对我说:“主人已经死了。”
我用力的吸了口气,觉得再不呼吸就要被活活闷死,心中悲到极点,手仍是不死心的去探吴侬的鼻息。
没有,果真没有。
我又去搭她颈间的静脉。
没有,也是没有。
死了?真是死了?
我呆看着她。
真的有必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这世间多的是忘恩负义的人,真的有必要吗?我抱住她痛哭,想起那些牡丹,从此再也无人替它们浇水,想起那些翘首以昐的戏迷,那日的登台已成绝唱,心里有股疼痛折磨着我,痛彻心扉。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回复点神志,看着吴侬的脸,轻声对着她的几个手下道:“带我去见舒沐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