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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友谊地久天长(3)

哈士奇是他给静好取的绰号,他总觉得她像一只绑着蝴蝶结的哈士奇。有这个恶劣的印象怨不得他,只因她家保姆以前老爱把她打扮得HELLO KITTY兮兮的。虽然人家不绑蝴蝶结已经很多年,可他心里总执拗地保存着这个印象。

拿着小二的蓝色小花底的情书,他心里疙疙瘩瘩,觉得小二的审美实在有问题。

“我觉得姚静好很有味,很鲜。”小二舔舔嘴唇,那两个形容词恶心得好像他已经把她吃过了。

小二走后,岁安偷看了他的情书。情书看得他又是一身鸡皮疙瘩,完全是从《情书大典》上抄来的,什么“齿如编贝”,人家哈士奇明明长有一颗小虎牙;什么“手如柔荑”,哈士奇的手是长得最难看,胖胖的,一张,五个坑。情书里,还附着两张电影票,小二约哈士奇周六晚上看《魂断蓝桥》。

他把信重新封上后,敲响了对过的门。

“哈——姚静好你出来。”他那时候已经不叫她小名了,觉得那声“静静”实在奶声奶气得让人受不了。

静好开了门,刚刚可能在做功课的缘故,眼睛迷迷糊糊,像蒙了层雾霭。别说,这么看,还真有点跟别的小妞不一样。

“哦,岁安,你又想抄我作业?”哈士奇扶着门把,有点狗眼看人低。

“怎么就把我想得那么卑劣呢。喏,有人让我把这玩意儿给你。”岁安把小二花里胡哨的信封塞给她。

“什么?”她问。

“看了不就知道了吗?”

“哦。”她要关门。

他立即把门撑住,“慢着,你会跟他去看电影吗?”

“什么?”

岁安立即觉得自己说漏嘴了。这么说等于承认自己偷看了。但说漏就说漏了吧。偷看咱也要坦坦荡荡。

“我看他的信了,他给你电影票。”

“什么片子?”静好连忙撕信封,直接忽略那封满篇废话的信,捏出电影票,“《魂断蓝桥》哦,太好了,费雯丽是我的偶像。”她居然一脸兴奋。怎么搞的,她难道白痴到不明白这是男孩子居心叵测的一次约会吗?

周六那晚,他说不上什么原因,去了龙蟠公园。小二的信里提到,他会在公园门口等哈士奇,不见不散。

岁安骑着自行车,远远就看见哈士奇了,穿着白衬衫蓝裙子,坐在公园大门前的花坛边沿,两个腿往前伸直了,左右交替着敲打地面,满可爱的样子。

他想着是不是要过去吓她一下,这时,小二出现了。这小子以一个非常惊险的姿势在她面前猛地刹住车。可是,大快人心的是,哈士奇一点惊讶都没有,甚至没有感觉。小二不得不叫一声:“静好。”

哈士奇抬起头,冲他微笑,小白牙在黄昏的光线中嗖的一闪,下一刻大概会掉下一堆森森白骨。

小二拍拍自行车后座,说:“上来吧。”哈士奇一点骨气都没有地坐上了他的车。

岁安看他们双宿双飞后,有点百无聊赖。他在小卖部买了瓶汽水,又用公用电话找另一个死党小三出来玩。

“老大,我作业还没做完呢?”小三是他们三人中最用功的。

“不还有明天吗?出来吧,我请你看电影。”“看电影”三个字脱口而出,就差没说《魂断蓝桥》了。岁安觉得自己实在有点贱,哈士奇被谁揽在怀里关他什么事?

小三更想打游戏,但是迫于周岁安的淫威,只好陪着去看婆婆妈妈哭哭啼啼的文艺片《魂断蓝桥》。

进去时,片子已开演,两人摸黑找到座位。整个观片过程中,小三一直在吃爆米花,好像他进电影院就是为买个黑暗的座位吃爆米花的。那嘎吱嘎吱的声音搞得周岁安异常烦乱。他心不在焉,至于演的什么玩意儿压根不知道。

影片结束,随着人流走。在大厅,小三忽然大吼一声:“小二!嘿嘿,带马子出来逛啊。哟,不是哈士——姚静好吗?”

周岁安一个激灵,回过身,看到哈士奇俏生生倚在小二旁边,眼睛红红的,肿肿的,好像哭过了。哭?小二欺负她?怎么欺负?他被自己的想象弄得火冒三丈。

“你们,也来了?”小二瞄瞄周岁安,打着磕巴说。

小三指着周岁安,刚要说他非要来——周岁安一个箭步拉过了姚静好,“你爸问我找你!你怎么不跟你爸说一声就跟人私奔了呢?”静好一脸诧异,“我跟他说了呀。哎——你说什么呢,喂,手腕——”

岁安也不顾她呀呀叫疼,更不顾小二吹胡子瞪眼睛,拽着人家就出了门。

是五月底,空气里都是恼人的花香。周岁安打了个喷嚏,握静好的手就松了。

松手后,他才觉得哈士奇皮肤滑腻得不像人类。

“我爸真找我?”静好揉揉红肿的手腕。

岁安顾左右而言他,“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嗯。”哈士奇对谁都顺从,这叫人恼火。

岁安跨上山地车,脚踮着地,想了想,指指横杆,“到这里。”在他们学校公开过关系的才坐那种位置。静好诧异,“这里?”

岁安控制着话风的颤意,“坐在前头好看风景。”

静好笑笑,“我,担心硌屁股。”

“少废话。”

大概看他威风凛凛的样子,哈士奇只好钻进来了。

岁安第一次觉得骑自行车可以这样快乐。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像在云端,一颗心颤颤悠悠,越来越高,好像一甩就要没了,而全身呢又有使不完的劲,肌肉绷紧,两脚就像踩了风火轮,刷刷、刷刷刷……飞一样。

哈士奇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又扬起来,蹭他的下巴。他索性压低身子,好让她的头发从容地撩他那嫩嫩的胡子。

他那时两大憾事,一是胡子长得不够猛,二是肌肉不够疙瘩。他有时候会羡慕小三全身的毛,和小二那一胳膊的TNT。但他也知道小二和小三羡慕他个子高。他那时初三,快一米八了,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

姚静好的头发又飞过来,几绺粘在他唇瓣,痒丝丝,很甜。他就问她用什么洗发水,姚静好说飘柔。很没创意。

家很快要到了,岁安有点舍不得,就拐过龙头往A大校园去。

夜深的缘故,校园行走的人并不多。那一份安静于是被他们独享。岁安听到了自行车急速奔驰时卷出的呼呼风声,以及自己喉咙间发出的粗粗的喘息,还有,哈士奇不时吸溜鼻子的声音。他觉得很奇妙。

“你为什么哭?”他问,声音里有份罕见的温柔。

姚静好说:“很感动。”

岁安想象哈士奇在小二身边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有点发堵,闷闷说:“小二给你擦鼻涕了?”

哈士奇笑。笑声真TMD动听,以前怎么不觉得她笑得好听呢?他很想把她的脸掰过来细细地瞅。

“你们功课多吗?”哈士奇问他。他们不一个班,他上理科,她在文科。

“别的好说,但外星人要我们背袁枚的《祭妹文》,老头子悼念他妹妹我没有话说,可不该为难后人来背啊。”

哈士奇又咯咯笑起来。岁安当时发誓,为了听她笑,他不惜让自己做个大智若愚的小丑。

岁安于兴奋中哼起《友谊地久天长》来,那是《魂断蓝桥》的片尾曲。片子他一点都没印象,却记住了曲子。

姚静好也跟着哼起来,“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欢笑,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两人的声音一重一轻,一粗一细,混杂在一起,好像在共同织一块锦缎。

“你喜欢夜吗?”她问他。

“嗯——”他想他爱A大的夜,月亮很亮,哈士奇的味道很甜。

“我喜欢夜。”她又重重地说。

4

“你说你喜欢夜。”岁安说,同时把指尖的烟掐灭,“那时候我刚学会偷吸第一口烟。味道很呛,但是很刺激,那感觉跟恋爱差不多。我们是彼此的初恋,你承不承认?”

静好承认,最初的时候,她对岁安是有一份喜欢的。

记忆像潮水一样远远退去,如今缠在脑海里的仍是父母的吵架,夹棍带棒,指桑骂槐,夹杂着坊间最粗鄙的俚语。她静不下心读书,只好选择放逐自己。

她渐渐喜欢上了夜的静谧和包容。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感觉似乎有人在跟踪她。她起先有点慌,后来就坦然了。因为那个人没有恶意,就是远远地跟随着她,直到她进入院子。

她非常好奇,他是谁呢?

也因为非常好奇,她不愿意知道。

她希望延宕那份秘密的快乐,不想让光天化日的名字冲散那份快乐。

她后来想,自己耽溺于小巷黑暗的快乐,跟少年时代的那段夜游经历大有关系吧。

她有时候也会捉弄一下身后人,就是会冷不丁地跳起来,够一下马路边树木下垂的枝条,或者与公交车比赛赛跑。她知道她跳的时候,后面的人会吓一跳,以为她要回身看他,而她跑的时候,那个人也会跑。有时候她猛然停下,他都有点收脚不及,有一次,居然一头栽倒在地。

她一直以为是岁安。

因为她跟他说,喜欢夜。也有很多次,她捉弄了“他”,回到院里,会看到他戴着贞子的头套,从垃圾箱后跳出来,装出凶神恶煞的样子:哪里鬼混去了,午夜有凶铃!

有个人这样不动声色地保护她,并体贴地给她安全自足的空间,她非常感激。

周岁安就这样进了她的心里。

当然了,在学校,周岁安除了成绩不怎么样,也算是出类拔萃的,长得帅,家境好,体育项目很棒,每次开运动会,女生多的地方就有他。被他喜欢,她也有点小小的虚荣的甜蜜。

当然,他也许不知道,她最喜欢的,永远是那个午夜的男孩。

默不做声地在她后头,像影子一样忠诚,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在夜里,她与他做着无声的交流。父母的压力逐渐散去,心灵呈现海平面一样的安宁与隽永。

当然夜游也有坏处,她学会了上课打瞌睡,成绩由此节节败退。不过那时候,成绩对她来说,忽然变得可有可无。爸爸是名教授,尚且如此,上名牌大学又能怎么样?

岁安喜欢骑车带她吃“和记”。

云吞面、虾饺、凤爪,是他们的老三样。吃不厌。

午夜的“和记”,没有多少人流,灯光只开一半,他们偏爱在明暗交界处饮食。岁安吃得少,多半托着腮看她。

她埋头吃,不是很饿,是受不了他这么看。但她又觉得有点细细的欢喜。

“你睫毛最好看。”岁安说。比画着,“卷卷的,翘翘的,尤其是这样垂着的时候,感觉眼睛那一泓水分外神秘。”

她抬头,想瞪他一眼,但是,看着他明明登徒子但是又蛊惑的脸,就咽住了话。

“静静,能让我摸一下吗?”

她轻轻嗯了一下,闭上眼。他伸手过来,丁冬弹钢琴一样触过那排扇子,然后,手很无赖地停在她脸上。

“你的皮肤真好,吹弹可破。我想吹,又害怕破。”

她没有动,脸上有微微的痒,是年少时的心动。

“岁安,你爸和你妈吵架吗?”

“也吵。怎么了?静静,我们不会的。我会永远永远地让着你。你指鹿为马我也乐得奉承。”

少年时候的爱很容易就承诺。但确实,敢承诺的爱才是最勇敢最纯粹的。哪怕将来担负不起。至少那一刻,他们是真诚的。成年人的爱情虚与委蛇,见风使舵,利益与欲望纠缠,没有责任与承诺,不过游戏一场。

那次,吃完夜宵,岁安驮着静好回去。途中,岁安忽然停了下来。

旁边一丛蔷薇挂在栏杆上,花团锦簇的样子。月亮是一牙,薄薄的,纸一样,却很娇俏。

“静静。我有话跟你说。”岁安拉她到花边,手很烫。

“什么?”她仰头问。岁安已经很高了,瘦高瘦高,白杨树一样。

“闭眼。好吗?”

她乖乖地闭眼。

她感觉他的头略微紧张地凑了下来,有不均匀的喘息声。她想他是要亲她吗?她该怎么办?正心慌意乱之时,他的唇触到她的睫毛。轻轻的,轻轻的,像细雨落在城市的上空。

睁开眼,他对她说:“我要娶你。”

她那时候很愿意嫁给周岁安。

岁安说,如果平平安安,我们说不定早就结婚了。

“说不定。但也未必。初恋,是最乌托邦的一个词汇。”

岁安叹口气。是的,最精致的初恋,也最脆弱。他曾经的行为真是极好地诠释了静好的论断。

可是,爱恋是不能忘记的,哪怕被玷污。

周岁安回忆的时候,眼睛里有种琥珀的色泽,仿佛蕴藏着时光的忧伤。

他与静好的关系一直未公开。除了小二、小三,几乎没人知道。在学校里,因为不在一个班,他们并没太多在一起的机会。

静好这个人又比较特别,最烦跟人腻在一起,连上学放学都不愿与他同道。他经常跟小二、小三猛骑自行车追上前头的静好,回身向她吹口哨。看在别人眼里,他不过是一个暗恋人家又不被理睬的倒霉鬼。

只有他会接收到静好嘴角心照不宣的笑意,他非常得意他们有这样一份午夜的秘密。他偶然有一次在门口截住静好。此后,只要逮着机会,他就溜出家门,带她去“和记”吃夜宵。

他曾经吻过她的睫毛,并郑重说要娶她。可在他记忆中那不算真正的吻,真正的吻他记得是在他病中。

那次他被他爸揍了。原因,大概是他把试卷给旁边的小二抄了,小二抄也就抄了,却没技术含量到把他的名字也抄进去了,简直是不打自招自寻死路,两人均作零分处置并都被通知了家长。他爸揍他很凶,打得他屁股开花,第二天起不了床。

祸不单行,他又得了疟疾。发高烧与打冷战交替进行,叮叮咚咚,妈的,有节奏得就像弹钢琴。

稍好一点,姚静好来看他。

她蹲在他床头,给他擦汗,“岁安,你怎么样?好点没?”

“快死了吧,抱歉,要让你当寡妇了。”

“你讨厌。”她咬着唇打他一拳。他趁机抓住她的手,说:“哎哟,谋杀亲夫啊。”

“你再乱说。”静好急得很。门是虚掩着的,岁安母亲在厨房熬中药,她怕被他妈听到。

他把她的手放到被子里,放到他胸口。他没穿睡衣,她刚贴着他赤裸的皮肤就吓了一跳。可是他紧紧地把她的手按在他胸口。

“这是什么?”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

“不知道。”

“笨蛋,我将死未死的心。我为你跳动的心。”

“肉麻。”静好弯弯嘴角,笑了。

“你喜欢我吗?”

“不知道。”

“不知道就是喜欢喽——”

她懒得跟他纠缠,拿出Walkman,“给你听一首歌。”

是首英文歌,《The end of the world》。名字很不吉利,可大概女生就喜欢这个调调。

歌声很舒缓,很伤感。听得岁安浑身不爽。

当听到“It’s the end of the world.It ended when I lost your love.”时,他再也忍受不住,爬出被窝,把静好拉到自己怀里。

他觉得她很轻,轻到随时会飘走,永不属于他,他所能做的就是把她抱得很紧很紧,紧到她喊疼的地步。可是她却是全天下最麻木的女人,不叫不嗔也没有任何疼痛的表示,放在他身后的手松松地垂着,脸蛋努力克制着,不直接与他的胸接触。这个没心没肺的,他真想狠狠揍她一顿。他于是松开一点,把她下巴托起。她眼里又是水雾蒙蒙的,并不一定是眼泪,很可能只是灯光的折射。但这层蒙蒙的雾让他起了柔软的怜惜。

他疯了,凑过去亲她光洁的额。她仍不动,手软软地垂着。他把她的手搭到自己腰上,又去亲她的脸,鼻子,然后吻她的唇。她瑟缩了一下,但没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