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我们都曾亏欠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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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无非男女(4)

那个大名叫林建东的男孩在医院醒来,许姨问他是谁家的孩子,住哪里?他没有说话,眼神忧伤。

旁边护士接着问他是不是在矿上做过。因为他头发、嘴巴、皮肤褶皱间全是煤屑。他仍没说话,眼里有戒备。

估计是个哑巴!便有人盖棺定论。

从此后,他就成了哑巴。

静好但觉深沉的悲痛。她猜想,他一定是觉得做哑巴最方便逃脱盘问,最适合逃避过去,最利于隐藏身份,就决定成为哑巴了。他一定是会说话的,可是这么多年,耳朵里充斥着世间的喧嚣,他却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这尘世的语言以及美好就这样离他远去,只为了那八万。

对很多人来说,八万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对有些人来说,八万就是一生的价值。

他也会说话吧。一个人的时候,对着自己内心那个动物园。

说的时候,嗓子可能都锈蚀了,会发出金属碎屑摩擦的刺拉声,陈暗无比,但没有关系,反正只有他内心的那些动物们听到就可以。

他有渴望,向往美好,需要温度需要爱。但是,这些都被剥夺了。

要他怎么去熬?

那些动物们在饥饿的时候也会倾巢出动吧。

5

“他跟钟羽是什么关系?”静好问到要害。

“他们一起在区政府干过临时工,是朋友。”许姨的目光沉重地搭在静好身上,“阿元临终说话的对象不是我,是钟羽。那晚,钟羽代我守夜叫我回家休息。我走到车站,发现忘带保温杯,就回去取。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忽然听到里头似乎有人在说话。起初我以为是钟羽和别人,比如护士医生什么的在说,但听了几句,发现不对,是阿元,他居然会说话,一直隐瞒到死。我那一惊,非比寻常,但是叫我魂飞魄散的还是说话的内容……”

“他们,说了什么?”静好哑声道。

许姨抹抹眼睛,“如果你不认识钟羽,这个秘密我也不打算说了,反正死的人也死了,活的人跟你也无关,你结婚生子,很快就会忘记这一切。可是,真没想到,你还会跟钟羽认识,并且处上对象。你一定很喜欢他,所以,才会推掉岁安的吧。”

静好愣了片刻,道:“许姨,你也知道我十八岁时发生的那件事?”

许姨沉重地点头。

静好明白,无论是谁,都是没法接受自己跟一个强奸犯谈恋爱的。

“我爸知道吗?”

许姨摇头,“这件事,目前,除了我和钟羽没人知道。”

静好坚定道:“不要告诉我爸。”

许姨点头,眼泪又啪嗒啪嗒流,“我也说不出口,阿元毕竟是我收养的孩子……要不是他自己承认,我怎么能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肯定是着了魔道了,他一直本本分分的……”

静好直起腰,忽然被定住了。许姨她在说什么?不是钟羽,是大哥哥?不,不可能,她肯定搞错了。

钥匙……她忽然想起来了,许姨一直有她家的钥匙,哑巴拿着开门是最顺手不过的事。

静好的心轰然了一下,像被火车碾过,四分五裂。

当以为是钟羽的时候,她不敢面对;可这回,轮到要证明不是他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只有更加难以忍受。

也许潜意识里,她还是希望那个人是钟羽,他们共享那份黑暗的欢乐,虽然不够道德,不见天日,至少无人知道。他们纵情纵意,挑战世俗,也只是两个人的事,没人会用道德来审判他们……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错了,大错特错,钟羽根本不是她的同谋共犯,他是超然的第三者,强奸者与跟踪者不是同一人。跟踪是跟踪者知道强奸的事后设的陷阱,他看她往下跳时,是不是为自己的恶作剧偷偷笑过?

静好忽然崩溃。她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仇恨,就因为掌握不住那点感觉,她在他面前彻底失去了尊严。他纠缠她玩弄她游戏她时,只因他看透了她——一个毫无原则毫无立场放荡无比的女人。

许姨看静好目光涣散,不安道:“静静,你怎么了?我不希望钟羽跟你在一起,是因为他知道你太多事,你每天生活在那阴影下,不会快乐。怎么了?你在哭?难道钟羽没跟你提?”愣了片刻,许姨啊哦叫了起来,捶胸顿足、追悔莫及。

静好趴在许姨怀里痛哭。

她不晓得自己是为大哥哥的伤害哭,还是为钟羽的欺骗哭,是为一个纯洁的天空崩塌哭,还是为一段自以为是的爱情终结哭。大哥哥、钟羽,这两个人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可是给予她的却是血淋淋的残酷。黑夜把前爪搭在她肩上,她却看不到它,只能任由着它把她一点点吞噬。

她痛到麻木。

当夜,她辗转反侧,还是给钟羽打了电话,“我们结束了,不要再找我。”

“为什么?”

她凄然一笑,他不清楚吗?现在还装。“开始的时候就说好,我有主动结束的权力,我们本来就没有终点,就没必要再走下去了。”

“出什么事了?”他脑子灵敏,警觉道,“难道许姨她……”

原来真是这样。静好根本不想听,砰地挂了电话,只觉筋疲力尽。此后,她大病了一场,气息奄奄。病痛中,好像钟羽来见过她,岁安也来过,但她什么印象都没有。

病好后,她似乎也失去了活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好在过年了,她不用上班,可以闷在家里,独自疗伤。

春节临近尾声,施敏来了。静好尽地主之谊,陪她逛A城。

“你怎么这么瘦?”施敏看静好形销骨立的样子,吓了一跳。

“哪有你们滋润,我们这边忙。”静好随便应付。她也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很糟糕,但她就没心思涂脂抹粉。

施敏又问静好,跟钟羽怎么样了?

钟羽这个名字,静好听都不想听,皱皱眉道:“你少提啊。”

“你就招了吧,都同宿同飞了。”

静好别过头,不吱声。

施敏又道:“大小姐,我说你也不能再挑了,条件好也经不得岁月磨,眼高手低的下场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再挑下去,就被小姑娘捡便宜喽。”

静好淡淡道:“一个人过也挺好。”

施敏切了声,“挺好?看看我就知道了,一个人过得多么狼狈,多么无奈。独身是没有办法的下策,但凡有点办法就别转这念头。”

其时,她们正在逛商场。施敏撩起一件衣服,“好看吗?”

有点波西米亚风格,大片稠密的印花,松散的不规则设计,带有一种田园气息。静好说:“蛮好,正好春天了,试试。”

施敏进换衣间。静好在外头随意翻着衣服,偶然一瞥,看到斜对面专柜,钟羽跟单晓燕在一起。他搀着或说搂着她,走得很慢,要不仔细看,实在看不出单晓燕的残疾来。单晓燕挑着衣服,不时举起,问钟羽的意见,钟羽多是含笑点头。单晓燕嗔笑着说了几句,大概是抱怨他只会说好,没原则没鉴赏力。但那抱怨应该也是甜蜜的。

静好觉得眼睛涩,收回目光。

她跟他一起住的时候,曾想过由他陪着逛街,逛完后一起吃甜点,但是这一愿望从没实现,她从来就是一个人逛。这就像她的爱情,只是一个人的动物园。后来在四楼男装柜给他挑衣服的时候,当导购问起他多高,她说着他的身高和体重时,她感觉自己是快乐的,她知道她爱着他。就算现在充满仇恨,爱还包在里头,戳得她痛。

施敏出来了,在镜子前看到静好苍白的面色,说:“怎么了?不舒服?”

静好说:“是啊,我们去喝点暖胃的东西怎么样?”她特别想避开钟羽他们。

可是,事情总是这样,你越不想发生它就偏偏要发生。她挡不住钟羽的脚——他们逛过来了。钟羽暂时还没看到她们,体贴地让单晓燕在中央沙发上坐下。

静好无声地叹了口气,知道没法回避,便转过身,准备招呼。她不可能当着施敏的面失了礼节,尽管她一点都不想对他客气。

回身的时候,恰巧钟羽抬起头来,四目交接,有点灰飞烟灭的感觉。

她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发抖,她知道自己脸色很不好。幸好有施敏解围,她飞过来,惊喜道:“钟羽,好巧,你也逛街?”又看看对他们报以礼貌微笑的单晓燕,“你太太?陪太太逛街?真模范啊。”

钟羽没直接回应施敏的话,还是用姓名介绍:单晓燕——施敏——

“你太太很有气质。”施敏恭维,又用眼角余光瞥了静好一眼,暗暗做个死翘翘的表情,意思是:原来人家有家室了,怪不得你姚静好也要落败。

钟羽这才跟静好说话:“好久不见。”

这话听得静好很想哭,感觉是隔了八辈子似的,或许还更远。可是,算算分手还不到一个月,难道就往事如烟了吗?

静好勉强扬了扬嘴角。

单晓燕道:“静好,你气色不好啊。”

静好中规中矩道:“前阵子生病了。”

“听小羽说了。要注意身体啊,现在流感流行。”

“嗯。”静好拉拉施敏,“我们别打扰人家了吧,难得人家休假陪家人。”

钟羽却道:“一起吃个饭吧,也到饭点了。”

施敏很当然地说:“好啊。”

静好拼命想找个溜走的理由,但是短期内想不出既合理又合情的。还未开口,已被施敏挽住,“我们好好宰钟羽一顿。单姐姐,你不心疼吧。”

单晓燕道:“那是应该的。”

钟羽说:“带你们去个好玩的地方。”

四人下了地下车库,那里有钟羽的车。后座满满当当塞着新买的床上几件套、高压锅、椅垫之类的居家杂物。钟羽过去收拾了一下,放到后备箱。静好茫然,难道他要结婚了吗?真快。这就是男人,从不会被一次恋爱打垮。虽然是她提的分手,想来想去,垮掉的还是她。一路,她就没怎么说话,在恶狠狠地跟自己的“酸”作斗争。

钟羽带她们去一家新疆菜馆,因为有歌舞表演。

边看表演边吃饭,气氛一点不冷。大家评点着漂亮的维吾尔族姑娘,聊着东西南北的话题,偶尔开开玩笑,还真有点其乐融融的意思。

只是声浪太大了。人声和音乐声混在一起,鼓点一样击打着静好的耳膜,她有点头痛。单晓燕看出来了,问她:“你没事吧?脸色那么差?”

她笑笑,“没事。”

“钟羽,要不,你送静好先回去吧!静好不是大病初愈吗?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好。”

施敏似乎也看出了些苗头,帮腔道:“是啊是啊,钟羽你送静好回去吧,我和单姐正好看演出。”

钟羽立刻起身穿大衣,“你们放心吧,我保证把她安全送回。”静好不便推脱,默默跟着走。出了门,他就过来拉她的手。掌心与他相合的时候,静好又有如梦似烟的感觉。她没有抽走,由着他把她拉到胸前而后被裹到他的大衣里。

“静,你这样子,我很难过。”他用力地暖住她单薄的躯体。

静好当然知道不该沉陷于他的甜言蜜语,要远离身体自如的缠绵,但她实在没有精力抽身而出。试问在如此的严寒下还有什么比赖在一个熟悉的怀抱中更适宜的?

“静,我不是存心骗你,是因为我答应过阿元永远不跟你提。我也有私心,与其让你认为是别人,不如让你认为是我。”

“哼。”静好冷笑,“你就这么自大,认为我不会憎恨你?”

钟羽苦笑,“不,其实是我嫉妒。我愿意你把他想成我,实际上我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就是我强奸了你……我曾经尝试着去想过你们,实在太痛苦……”

“你不要说了。”静好制止了他。面对自己的感情,她再次感到一种无依无靠的迷惘。

他们上了车,但是车没有往静好家的方向跑。当静好意识到车子在往郊区疾驰而去时,她已经丧失了喊停的最佳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