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她叫了一声,在意识堕入昏聩时,她还是无法相信眼前这个人会给她下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7点的行动计划是否一定能够延后,潘时人一点底都没有。如果误事,李元春接到电话绝地反击,他非但见不着野狼,自己也将尸骨无存。
必须利用这最后的机会。潘时人向李元春举杯:“元春,把我当朋友,你就给我交个底儿吧……宁远的后台是不是一个代号叫野狼的人?”
李元春也没怎么诧异,说:“自然瞒不过潘局。”
“是王副市长,还是逃到加拿大的汪海?”
李元春愣了愣,瞬即哈哈大笑起来,“潘局,你的想象力也太丰富了,怎么可能?王市长调过来没几年,只当我们宁远是商界新秀,纳税大户,一门心思想利用我们搞点政绩工程。而汪海嘛,从公安局平调到海关,在副厅位置上盘旋多年老是上不去,心里就不平衡了,他的想法,无非是在退休前搞点钱养老。说起来,他也没为我们做什么事,就是突击夜来香那次给我们通风报信了,我们老板给了100万。”
潘时人心想原来如此。又道:“都传野狼是高官,人脉广、关系深,做点生意是玩票。我只是纳闷,他位处庙堂,哪来的闲功夫操心生意?世上真有这等精力充沛之人?”
“呵呵,这个吗……”李元春模棱两可地笑道,“我们老板确实是奇人,你好奇我一点都不意外,只要你帮我们做成这一桩生意,我们自然与你坦诚相待……”
这个时候,潘时人听到李元春的手机惊心动魄地响了。
唐末在去野码头的路上接到丁关的电话,立即返回关里,等重新上路的时候,留给他的时间已相当紧张了。
丁关将潘局为引出野狼不惜自毁清誉、打到宁远内部之事告诉唐末。
唐末听后一片茫然,过去种种行为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意义。自以为英雄失路,其实不啻小丑,被人操控着往里头钻。
虽然有机会重回警察队伍,虽然潘局终归不是如他所想,虽然堆积心头的疑问一一开释,他依旧觉得愤怒,屈辱。
他可以忍受平庸、误解、悲情,但不喜欢被利用。
丁关的嘴唇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可是他被满腔激愤笼罩,什么都听不进。他手握拳头,果决地塞进裤兜,他怕自己一时冲动,会砸到关长的大班台上。
“潘局7点会野狼,此去凶多吉少,你的任务是在附近伏击保护潘局安全,必要时候通风报信。去武器库领一下手枪,手续都帮你办好了。”
唐末望望丁关,竭力控制浑身的寒意,从牙缝里憋出几个字:我已经被开除了。
他渴望回到警察队伍,但是拒绝以如此可笑的方式回去。虽然可以理解为策略,但事先也该跟他通口气啊。
他僵硬地出了局里,发动摩托,不停加速,人影建筑不断掠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反正路前面还是路,他可以无止境地开下去。
等到心里的燥郁被晚风渐渐吹散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被人盯上了,是一辆白色的本田小轿车,先只是不紧不慢跟着,到空旷的地方朝他贴近。
谁?唐末心情正在不爽,这辆车这会儿过来简直是存心找辱。
唐末仗着摩托车的轻巧在车丛里头如游鱼一样灵活穿梭。
正是下班高峰,白色本田很快力不从心,只能像条阑尾一样被唐末成功切掉。
年轻人的喜怒转变只在一瞬,甩掉尾巴很快让唐末获得成就感,他意识到有重要的事情等着自己,参与重要事件的豪情风起云涌,他加快马力,朝野码头驰去。
出了城区,他再次感觉被车堵截,这回是两辆,一辆陆虎越野,一辆中型面包,他们试图夹击他,灭口的用心昭然若揭。唐末已把摩托车开到极速,并试图扭出花样,时左时右,以让那两辆车控制不及自相残杀。然而,对方的车子性能好,自己老旧的摩托车却不堪驱使,时不时蹦跶一下,跳得老高,如果不全神贯注随时可能人仰马翻。
唐末感觉不妙,连忙从兜里取出手机,单手给安永电话:安永,我在去野码头的路上遭遇堵截,一车是黑色陆虎,车牌号……,一车是白色金杯面包,车牌号……,你赶快派个可靠的人去那里保护潘局的安全……对,潘局的事我以后再说,他现在很危险……什么?野码头你都不知道?出国道往……
这个时候,他感觉一阵巨大的冲撞力向自己袭来,身子就像一团面饼要被挤扁,手机在震撼中先被甩了出去,紧接着他整个人从摩托车上飞了出来,像被猎枪击中的大鸟掠过白面包的车顶,钝重地落了下来。
他的世界顷刻一片寂静。只有手机里还回荡着安永的呼唤:唐末,你怎么了?唐末,说话啊……
在李元春接电话的瞬间,潘时人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李元春脸上闪出任何一丝不对劲的表情,他都会出手,先把他击昏。他实在没把握唐末能把他的意思送出去。事实上,唐末也的确不在码头。他此刻人事不省,生命垂危。
但是,李元春嘴角却绽出笑容:“……好,我们等你。跟你说过吗,潘局是我们的朋友,信得过。”
潘时人暗舒一口气,张开兜里曲着的拳头,只不过经历短短几秒,掌心已全是汗。
他的脸却是跟心情相反的,黑鸦鸦如暴雨欲来,“7点到了,恕潘某不再奉陪。”
“哎呀呀,您老干嘛这么性急,这不来了?”李元春用手一指。
潘时人睁眼一瞅,只见一个穿米色风衣、戴墨镜的年轻男子在几个保镖的簇拥下跨过岩石,朝他们走来。
他想这人该是野狼的手下吧,那些黑道上的人就喜欢摆谱,重要人物的上场是需要层层铺垫的,就像压轴一样。按捺着性子等吧,反正也等了十来年了,不急在一时。但是,直到年轻人走到跟前,潘时人仍没看到那需要隆重登场的野狼。而李元春已经在点头哈腰地介绍:“潘局,这就是我们的老板,易慕远。别看他年纪轻轻,但做事老成,你倒霉女婿的事多半是老板设计……”
野狼再年轻也不会30岁不到?潘时人没想到李元春竟会找个小屁孩糊弄他,一时之间,只觉怒火攻心,他一把抓住李元春的衣襟怒道:“你当我昏了头,一个小孩儿,有能量掀起一张关系网——”
李元春哭丧着脸,无奈道:“潘局啊,松手,有话好好说。我没必要骗你啊,他就是宁远的实际掌门人,是年轻,看起来不像,他刚回国的时候我也不信,可他有信物。而且,他之后显露的手腕,也是我辈望尘莫及的。宁远在他手下迅速崛起,由黑而白,如果这批货顺利入关,宁远将永远跟走私绝缘。”
潘时人这时才将李元春松开,掉头细审那个年轻人。在淡淡的月光下,他看到一张苍白到略显病态的脸。这张脸并不给人年轻气盛的感觉,相反,眼神清澈,虽然略显疲态,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平静。
“伯父,幸会。8年前我就该认识你的。”他奇怪地叫他伯父,并且语气温和。是个叫人看一眼就会无端生出信赖的人。
潘时人觉得眼神。他阅人无数,只要见过面就会在脑中像计算机一样编上号输入信息,但这个人却空有熟悉的感觉而无法牵连出其他。
他能够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野狼,但与野狼脱不了关系。
年轻人似乎看穿他脑中所想,说:“伯父,我知道你很失望。因为我不是你想见到的野狼。”
潘时人哑声道,“你认识他?”
年轻人点头,依旧平静地说:“野狼只是个代号,是一个集团的主人象征,我是他的门徒。”
“他在哪里?是谁?”
“他重新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与意义,已经金盆洗手。”
“他洗得干净吗?血还在被他伤害的人心里流,他用太平洋的水洗也没用。”潘时人提高声量,“无论他洗不洗手,我都会找到他。如果你识趣,配合我们,坦白一切,或许可以争取宽大处理。”
年轻人笑意朗朗,“伯父,你现在自身不保,恐怕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我招安?这里没有人保护你,你的女婿唐末已经出了车祸,可能已经死了。”
潘时人头皮一炸,“你说唐末车祸?是你们干的?”
李元春插话进来,“潘局,我是为你好啊,你那女婿要听到我们的谈话,有损你的清誉哇。我们在路上做了伏击,那小子也太招摇了,骑辆摩托车,简直找死吗。”
年轻人拍拍手,几个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就在潘时人以为要魂归西天时,却见李元春被制服了。
李元春哭丧着脸:“老板,你有没有搞错?我做错什么了。”
年轻人静静地说:“老账我不跟你翻,唐末谁让你把他做掉的?你太自以为是了,不汇报不商量,你自己想想违抗哪条帮规,要受什么处罚?”
李元春惊恐道:“老板,事出突然,来不及汇报。你想,他一旦跟来的话,我们的计划就会有变。现在海关看得紧了,这次行动务求万无一失。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潘局面子,看在货安全入关的份上,饶我一条小命。”
年轻人道,“你以为货真入关了?你手下那几个连同货物被一网打尽。也就是你会相信一个缉私局局长位子坐得不耐烦了,要跟你同流合污。”
李元春如遭雷劈,猛然看向潘时人,大骂:“……他受贿的证据我们都有,他搞我们,我们也搞他,不信搞不臭他。”
潘时人也困惑了,其实听到唐末车祸的消息时他就知道自己的指令并没有带出去,但是何以这个年轻人依旧过来会他,甚至到目前为止还未对他采取行动。
李元春忽然神经质大叫:“把这个猪猡捆起来,丢到海里。你们别绑我,自己人,我们不同仇敌忾,还等着这个猪猡看笑话?”
年轻人不理会李元春,面向潘时人:“伯父,我来这里,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潘时人蹙眉:“想用我的命保你的安全?劝你不要想,我的命不足惜,但是宁远走私的证据已经确凿,你跑得了片时,跑得了一世。”
年轻人眉毛都没动一下,“你所谓的证据,随着你的消失也就不存在。跑得了片时,跑得了一世这样的说法,我保留跟你商榷的权力。因为野狼在我前面做着榜样。如果不是我,你压根不知道野狼的现状。伯父,我要跟你交易的并非这个。我知道你这一辈子在追踪野狼,为了他,你离了婚,甚至到退休了连清誉也不要了,可以这么说,野狼几乎成为了你活着的意义。不找到他你绝对不甘心,会抱憾终身,对吧?”
潘时人灼灼望着他,“继续说——”
“我接手宁远,把毒、黄两条生意链铲除,一直致力于让公司由黑变白,差不多要成功了,却被这家伙坏了规矩。宁远垮了,垮了就垮了,本来也没什么可留恋,任何东西到头来都是空的。”年轻人有点感慨,稍事沉默,继续说:“这个人就当大礼送给你们。伯父,7点钟,你们发起行动,宁远的人和货当场扣押。我本可以给李元春一个通报电话,要了你的命,但我没这么做,想知道为什么?因为你是宁宁的父亲,我不希望宁宁伤心。”
“宁宁?”潘时人开了窍,颤声道,“你是徐曼和老易的儿子?”
易慕远点点头。
“伯父,我同你交易的内容是,你给我一周的自由,让我带宁宁去个地方。之后,我束手待毙,并告诉你野狼的下落。”
“哈哈,你这一手跟你父亲当初何其相似。”潘时人讥讽,“我怎么相信你?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把我女儿带走,拿她要挟我,我岂不被动?我不可能让当年那一幕重演。”
易慕远也笑,“你没有理由相信我,也没理由拒绝我。你的命在我手上先不提,野狼的下落,我知道你冒险也想知道。你等了那么多年。你不会让他跟你失之交臂。并且宁宁已在我手上,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会带她走。用这种方式委屈她我很抱歉。但我没有其他办法。这是我最后的机会。”
他拿出手机竖到潘时人面前,屏幕上的潘宁,好像是睡着了,歪在车后座上。
潘时人没有动怒,沉思了片刻,委婉道:“我了解你们过去的关系,难得你对她还如此上心。可你想没想过,你这样做讨不了她的好,只会让她恨你。你们也绝对不可能修成正果。”
易慕远垂下脑袋。潘时人看到这个一直表现得从容淡定的年轻人终于展现了无奈。“将来我不配奢望。有一周时间已经足够。”他说着摘下墨镜,彬彬有礼地向潘时人鞠了一躬,“谢谢伯父成全,告辞。”
易慕远作个手势,保镖把绑得严严实实的李元春扔在潘时人面前,拥着他后退。
这时候,远方隐隐传来警笛大作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