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西费了很大劲,好不容易联络到千禾在法国的父母,两人听此如遭晴天霹雳,迅速赶回国内想办法,可是徐天蓝后台更硬。二审结束,维持原判,5年。
在法庭外,苏西与徐天蓝有交谈。
“徐总,你面色不豫,是不是嫌判的少。”苏西像母兽一样主动出击。
徐天蓝挺有兴趣地审视苏西,边笑着说,“千禾这孩子,资质很好,我也很爱惜,可惜他不学好,不自重,咎由自取。……你叫苏西吧,都说你是他的情人,这孩子也不知有多少情人,可只有你最懂恩义。我了解你的心情……”
“少废话。”苏西打断她,说,“徐总,我跟你搭话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你,像这类由你一手培养出的蛀虫,败类,得往死里整,您怎么这么手软,才5年,要狠狠的。还有,我很纳闷法律怎么这么仁慈,你觉得你很清白吗?”她扬长而去,徐天蓝目瞪口呆。
她见过苏西的。其实决定向千禾下手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苏西的存在。
那些日子,她跟踪他,发现他经常流连在一个女人身边。把人家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他脸上那种轻松,是她从未见过的。不羁的他,被那个女人收拾的乖巧憨厚。最叫她受不了的,是那个雨夜,他与她一起吃饭,在烛光的跳荡的阴影下,她发现了他神情的轻软,和眼神的明亮。她是过来人,她知道他爱上了对面的女子。
她跟着他们去了影院。
就坐在他们后面。她心乱如麻。只因千禾从头至尾都没把心思放在胶片上,他时常看她,偷偷地瞄一眼,也许想拥她到怀里,却小心翼翼不敢造次。
他曾经天不怕地不怕,也有怕的吗?那个女子是珍宝?怕摔坏了她,还是惊动了她?
她嫉妒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失却真心的人。把他叫在身边,无非消遣一下,她觉得自己会厌,就像曾经她对别的人、别的事厌倦一样。
可是这一次,她错了。她为他的不告而别怒不可遏,原以为是愤怒,时间沉淀后,她看到失落,她在不知觉中,原来放注了真心。
她对太多东西丧失兴趣。原来只是没有东西能激动她。什么名利,统统都是遮羞布。原来当人得到物欲的满足后,是会向往精神的填充。她想从浮华的云端落下来,跟一个喜欢的人回归平淡。
可是这样的生活得不到。她放下心,可是他不接收。岂有此理?
她从来没有爱过人,当爱而不得的时候,除了像个初尝爱果的年轻女子那样恼羞成怒,竭力破坏外,简直不知道该干嘛。但是当她看到他领受着她亲自施加的报复,却没有任何快感。
他被拘押的时候,她去见过他。他倒不落魄,甚至可以说安详。他远远看着她,就露出笑,是眼睛在笑,如初次见面那样打动她,瞳孔黑白分明,有着不染世事的清澈、天真。她爱这双眼睛,只因她看过太多不辨成色的浑浊的眼。
“徐老师,怎样,要几年,你比较满意?”他似乎很轻松。
她问他是否后悔。
他懒洋洋道,“后悔的话你把我整出来吗?这国家是你开的,法律是你定的啊?”
又道:“游戏早该结束了,这样结束也不算差。”
徐天蓝由此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年的孩子,而她呢,真的老了。她满身心的疲惫,却唯有在记忆中虚幻的抖落。
苏西陪着千禾父母去狱所见千禾。
她是第二次见,第一次是跟律师。他很心疼她,却朝她背过身,什么话也不说。她扳他身体,他凶她,“你别动我。”他害怕他一个大男人会为儿女情长掉下眼泪。
她展臂轻轻抱他,脸贴在他后背,说:“我等你。”
他震了下,却生硬说不。
她知道他想她,却不敢,也不能,有丝毫表示。在爱情与严酷的生活面前,男人都理所当然地把爱情当作奢侈品,他们但愿把安稳的现世当作礼物放到珍爱的女人面前,不能不说不是爱的深邃,然而,他们未能理解女人的逻辑。心如果没有寄托,哪里谈安稳呢?
苏西无法不想起叶隽。松开手。千禾却反身拥她,“苏西,你爱叶隽。”
“……”
“可惜我没有时间追赶了。我喜欢你的就是自然随性,今后也一样。做事随心。”
“……”
“我爱着你和小念,但与是否拥有没有关系。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苏西沉默,最后说:“你想不想见小念?我把他带来。”
“别,”千禾摇头,“我不想他在这样的场合叫我爸爸……”
苏西理解。又跟他说已通知了他的父母,怕他不见,她劝说,“如果小念跟你似的恨你,你怎么想?”
“小念恨我吗?”他很关心。
“不会。他一直想有个真正的爸爸。你就是他的爸爸。”
有小念的榜样在前,千禾的表现很好。
“妈,对不起啊。辜负你的养育之恩。”他握住母亲的手,笑着说。
他妈妈不停地淌眼泪。
“这么多年,你,你们挺好的吧。我以前比较任性。现在想通了。你看坐个牢挺好的,有利于洗心革面,还是要靠共产党教育啊。”
他转首看父亲,眉眼略有点复杂,然后笑一笑,把母亲的手交在父亲手中,“照顾好妈妈。她儿子指望不上。”他依旧没叫爸。但是“妈妈”那两字,有了心知肚明的意思。
“放心。”钟国梁握住了儿子的手,千禾眼梢上扬,微微荡了下,那一荡已经足够让人安慰,因为它的底子是温厚与宽容的。时间走了那么久,两代人纠结的情感终于驶进了无风无浪的港湾。
千禾母亲忽然抽噎着说:“怎么指望不上,我要指望的。千禾,妈妈以前……”
“哭什么呀,还没介绍完呢。”千禾抹抹母亲的眼泪,拖过苏西,“妈妈,这是苏西,我很爱她。”说到此,他声音才有点不对劲,忍了会,故作轻松说,“妈妈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千禾。”苏西插嘴。
千禾同她眨眨眼:“妈妈反正很有钱,以后让小念去国外读书。”
“小念?”千禾的母亲表示诧异。
千禾愣了下,说:“是苏西的孩子。”他没有说出真相。
苏西也不知道适不适合说,这个时候,她固然担心小念正常的生活受到打扰,更不愿以此来求得别人的援助。
晚上,陪千禾父母用过餐,她一个人站在街道上。
下着雨,霓虹揉湿了,像红肿的眼,街道黑亮黑亮,晃出一段段流光溢彩的夜色。苏西觉得地上那段属于自己的影子好长好孤单。
一把伞顶在她头上。是叶隽。他是一个需要一把伞的男人。而她走着走着就会斜出伞外。
他拽住她,嗔怪:“走路也走不直。”
她咯咯笑,而后像朋友一样说:“叶隽,小念是千禾的孩子。”
或许他们最好的归宿就是如此了。像一对相知的朋友。她曾等过他,他不需要,等他反悔了,她已经偏离了轨道。生命中有一种算不得错误的错误,犯下后,却没有改正的机会。因时光对于我们只有一次。时光下的心情也不能重来。
叶隽说:“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她好像很调皮。
叶隽说:“傻瓜,看都看得出来,略微一试探就行。”
苏西怅然说:“你以前说小念挺像你的。我以前,最大的梦想就是把这秘密隐瞒一辈子,让你和小念自觉连心成父子。其实挺蠢的。”
“不蠢,小念永远是我的孩子。他有两个爸爸,一个生他的,一个看他生的。多一份爱总是件好事吧。”
苏西转头朝他笑:“谢谢你!”
叶隽偏过头,有雨斜斜打到他身上,很凉。他真愿这顶伞,永久地为她打下去。
不久后苏西和小念离开了北京。
苏西最后留给叶隽的是一份Email:
我换了城市。经营一家书店。一切皆好。
叶隽,这世上物是人非的境况太多,人与人的热情又似乎难以凑合。眼见着漂着的漂走了,打捞不及,或者打捞不起,最终都是一场空。
可你的杯不该为我而空。
叶隽看了一遍又一遍。知道,他们的故事就那样了。
他在时光中静静蛰伏。冬天过去了,春天又来了,地面下的冻土有了松软的痕迹,枝头萌出了星点的嫩意。可是在他眼里,四季轮回只有了色彩与热度的改变,心却是恒温的。深情是一桩悲剧。浓烈地饮过人生,还能喝得下什么样的稀汤寡水?
这酒杯空了也罢。
叶隽的母亲对他的婚事已经绝望,不得不说:“你要喜欢那个苏西,妈妈也不干涉你了。”
叶隽说:“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2007年,据说这年小三特别多,子嘉的美满婚姻也因此亮起红灯,某日,子嘉转开钥匙,撞破了丈夫与某女的私情,便毅然离了婚,把事业的重心转到SEED。
“不如,我们在一起吧。兜兜转转一圈,还是当初的人。苏西如此,你也如此。”她对叶隽说。
有个晚上,她让叶隽送她回家,之后,便不让他走。
叶隽苦笑道:“你还不知道吧,我不可能做你希望我做的事。”
子嘉很惊讶,惊讶后了然,说:“那你治啊,又不是绝症。”
她是个雷厉风行的女子,说完后即风风火火行动,拉着他四处延医。他本不抱什么希望,一方面一搭没一搭治着,另一方面各国游历当考察。
SEED蒸蒸日上,完全按着制度、流程行事,他需要操心的事越来越少。
在美国,他和子嘉住了有一阵子。
原先那个医生检查了他的情况,面露喜色:“有成效。”
看着子嘉,“还是夫人帮助大啊。杰森,我一直跟你说过的,这种事情,不该有心理压力,其实取得夫人的理解和帮助是最有效的方法。以前,你太紧张了。”
叶隽不知道这是不是所谓的置死地而后生。很多东西,你不再需要的时候,俯拾皆是;你要的时候,踪影难觅。比如说出租车,比如他的暗疾。这个世界真是充满了叫人哭笑不得的辩证法。
半夜,子嘉推开了叶隽的房门。
轻车熟路地钻到他被中。
“嘉嘉。”他阻挡。
“杰森。”她的手触他下体。他拉开,“别这样。”
“我只是想帮你。”她有点受伤,“或者,你还在等她?”
他拧亮台灯,坐起身。
她抚着他脸部的轮廓,瘦削坚硬,眼神抑郁。好像不是十来年前的他了,那个时候,他的下巴还是温厚的,喜欢笑,笑起来,敞亮、清朗。
时光剥夺了他太多东西。
“杰森,我们真的应该留在美国。”
“哦。”他淡淡应一声,然后说:“在美国就遇不到苏西,我还是想遇见她。”
“你这么爱她?”
他说:“我一直以为所谓的爱情原就是平淡的,可平淡只是婚姻的状态,爱情不是这样。嘉嘉,我心里的爱人只有一个,不可能被人代替。”
子嘉起身。站在台灯的光圈外。
她和叶隽只是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
“可是,叶隽,爱是可遇不可求的。就算遇到了,天时地利人和这些要素有一个顾不到,还是不能在一起。不如,现实一点。”
几个月后,叶隽看到他的MSN上属于苏西的小人是绿色的。
他正要发消息过去时,对方给他发过来了。
——你爱我吗?
叶隽格愣一下,立即明白纯属小念的恶作剧,连忙回过去:我爱小念。你们好吗?
小念回他一个笑脸:你怎么知道是我?
叶隽回:你妈妈不会这么问。破了你妈妈的密码?
——是啊。只怪妈妈太财迷,6个8。叶隽叔叔,我们在苏州,妈妈开了个书店……
叶隽第二日便赶过去。
苏州下着小雨。雨意淅沥沥地溅湿黄昏。
“苏家小说铺”亮着晕黄的光,煞是温暖。因雨的缘故,室内人迹寥寥,他推门进去,在一团幽光中看到苏西。
苏西穿着灰蓝的格子衬衫,牛仔裤,平底鞋。头发在后面松松地挽了个髻。一如往日的朴素、清爽。
在她听到动静瞥过头来时,他眼睛一涩,而光线并不强烈。
她站了起来,跟椅子急剧地磕碰了下。那团幽光笼着她,因背身的缘故,她的脸半明半昧,辨不清神情。
“先生,需要帮忙吗?”她客气说。
他点点头:“我需要一杯热水。”
她沏了茶放到他面前,说:“叶隽,我很好。”
“我知道你很好。”他环视四周,“千禾还是给你留了后路。很好。”
苏西注视着雨帘,“苏州很漂亮,日升日落尤其漂亮。你是回上海吗?”
叶隽想说,我专程看你,但不消说了。他点头,“顺道。”
“那么,我请你晚餐。不过很可惜,小念不在,他住的是寄宿学校,周末才回。”
苏西跟员工打个招呼,提把伞给叶隽。
依旧是叶隽撑着,她避在伞下。依旧是走着走着,就会斜出去,被他拉回。
雨单调宁静。夜色落下,弥漫眼睛。
是家面馆,门脸不大,里头装修还比较精致。
矮矮的黄梨木四方桌和条凳,顶上悬着低低的红灯,墙壁一圈均是陕西民间工艺展示。是苏西老家的风味。
“我常来。”苏西坐下,接过叶隽的伞放入旁边一个竹框内。
她拿了菜单点。无须征求他的意思。因为她太熟悉他的口味习惯,比如不吃羊肉,比如不能吃辣,比如爱好清淡。
平常的一顿饭。聊些别后家常。此外无他。
叶隽的思念汹涌如水,可是对方却是不着痕迹。那么,如此就够,在这个静谧的雨夜,互相对坐,已经形同梦寐。
只是到了晚上,他一个人枯坐酒店,才敢一点点释放他的情感。
他睡过去了。风雨仍敲打着梦境。
模糊中,他听到浴室有水流的声音。
他披衣而起。布满氤氲雾气的磨砂门上,有一团纤长的影子,四肢舒展,轮廓曼妙。
水声不断流泻。仿佛清晰,又仿佛遥远。
叶。她叫着他。
他推开门,看到她站在水柱下。面目被水洗濯出釉彩的光亮,肌肤白得那么耀眼,那么青春。他在刹那间,以为时光不曾流走。
还是那个春天,他和她的第一次。
她穿着他的衬衣湿漉漉地站在卫生间门口,脚无措地磨着,“我睡哪里?”
他感到他的下体像一条经过长长冬眠的蛇开始有了第一次的蠕动。
叶!你过来。她叫着他。遥远而清晰。
他进入水雾。她为他宽衣,而后逗弄般地审视他。他无奈,说:“好啊,今天供你赏玩。”
她到他背后,顺着泡沫的痕迹揉抹他的脊柱,一直往下。他逐渐有了反应,拉她到身前,贴着讨饶:“不行了。”她笑。他又把她转过去,从后抱着,喃喃:“想我吗?真想你。想我吗?我想你。……”
雷电劈了下来,他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泄了。
那一刻,他无从辨析自己的心情。
他以前从不为自己的决定抱愧。虽然痛苦难安。但他清楚知道感情是经不住任何阴影的磨蚀。他不要他和她的心都压着一块石头,在石头的压制下机械地履行爱的责任。
但这刻,面对他身体的玩笑,他一瞬豁然。爱是一种敞开。选择权在别人手里,不得以任何借口剥夺,哪怕打着爱的名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