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绾君心之锁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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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卿奕【一】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李国93年,太子卿璆逼宫,弑君,不得,自缢长清殿前。二皇子卿奕护驾有功,封太子,隔日,皇帝驾崩,卿奕素衣上朝,以承大志。

清风小筑。

秋天再一次来到了这个萧小的院子。

清风小筑是东宫里的一处别院,是前太子卿璆住的地方,亦是皇宫里最精美的一处院子。

院中有一树梧桐,乃是前太子从慕云涧移来种下,每每到了秋天,便是一副盛景,宫女们曾都争着来东宫瞧那一院的美景。

只是如今。

皇位的每一次更迭,都长满了鲜血,清风小筑也不例外,在这东宫的中心,清风小筑更加是权利的中心,太子早上才去上朝,便传来弑父杀君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长清殿外面,血流成河。

清风小筑里,太子的暗卫全部被杀,北凉撑着最后一口气,任然没能护住小太子,倒在了梧桐树下。

那一天是立秋,寒冷萧瑟的风还没来的急把梧桐染红,那一地的鲜血,已经是最夺目的红色了。

无言出神了,她立在梧桐树下,甚至还能看见那斑驳的血迹,一道道,一层层,刻进她的心上,像上了锁,一道又一道。

“娘娘。”亦清无奈的看着那院子中的女子,她一身素衣,头发散散的披着,脸上毫无血色,像是瞬间苍老了一般。

无言没有回头,风吹起她的长发,格外温柔。

亦清折了回去,她拿了一件披风,悄悄的走去,替无言披上,又细细捏好了,才说:“娘娘,外面凉了,仔细身子,回屋吧。”

无言摇头,任亦清为她披好衣裳,她才缓缓的走了两步,心中更是凄凉。

梧桐树已经很老了,老的木皮都乍开了,可是,那昔日的字迹依旧清清楚楚,无言轻轻摸着,轻声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娘娘。”亦清扶着无言,搭上无言的手时才觉得,无言又瘦了好多,从那日起,无言便鲜少吃东西,整个人都消瘦了下去,亦清抿抿唇,说:“娘娘日后可别在说这句话了。日子还长着呢,亦清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就是这孤苦的日子太长了。”无言抬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她手拢在袖子里,语气有些凄凉,“曾经到不觉得日子长,守在边疆,一年到头了,只觉得光阴似箭,而今,这日子,漫长的像永远没有停止似的。”

无言说完,忽的见天空飞过一只大燕,然后是一群,大雁大雁,大雁南飞,是回家去吧。

可是她的家,回不去了。

无言叹气。

“可有何消息?”

“太子逼宫不得,自缢,太子妃伤心过度,带着小太子自尽,北凉侍卫欲行刺侧王妃,死于乱箭之下,李卿奕于十日后,举行登基大典,封哥舒一族公主哥舒无言为皇后,侧王妃为贤贵人。”亦清一一说着。

“哥舒无言。”无言抬头笑着,“他还真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娘娘。”亦清看着无言,无言已经收了笑。

无言进屋了,房间里还点着香,陈设如先前一般,无言看着床上躺着的那个男子,他已经没有血色了,穿着白色的袍子,像是一团白雪。

无言在床前坐下,轻轻扣上他的手,问:“哥舒族已经赶往西都了吧。”

“估计明日便到了。”亦清垂眸,安王夺位,早便计划好了,一月前,无言便得了消息,哥舒一族朝西都而来,不承想,尽是如此。

“明日。”无言垂下眼眸,她静静的理开那男子的头发,把脸贴上去,那里是一阵冰冷,“卿璆,我会替你守着这个国的,只是,没有你的日子,好漫长。

昨日,世人皆传,大公子卿璆逼宫,弑父杀君,不得,自缢于长清殿门前,可是谁知,这世上,唯独不会逼宫的人,只有卿璆,他无心皇位,却爱着每一个李国子民,他征战四方,只为了给李国一个和平的岁月,他最后的盼望,也不过只是皇宫中,东南方的一个小角。

无言忘不了。

卿璆死的时候,跪于地上,朝着东南方,眼里落进最后一颗泪。他这一生,尽忠于国家,却唯独愧对了一个女子,生前,她随他出生入死,死后,她为他受尽千夫所指。

可他保护的那个人,他最亲爱的弟弟。

手中染尽鲜血,却换一身素衣上朝,握了天下大权。

一行清泪化过脸颊,无言将它拭去,她起身,决绝的开口:“从此,诗阁脱离皇室,再也不为皇室服务。”

“是。”亦清躬身。

屋内的青烟还袅袅,字画都还放在窗前的小几上。一切和昨日如旧,那一身大红的嫁衣,还静静的放置在衣架上。

亦清合上门,关住了一院清冷的梧桐。

远远的,还能听见那里女子的低诉:

“亦清,我也想去了,可是,我要守着他们。”

皇宫里,昨日还全是白衣,马上又换上了红衣,哥舒一族入了宫,也带来了哥舒无言,传闻那个公主生的极美,说倾城倾国也不为过。

无言在得知消息的那刻,清风小筑的门,就被打开了。

卿奕一身黄袍,踏入院子里。

“无言,你可想好了。”卿奕问。

“成王败寇。是太子输了,我可以嫁给你,但是,你要让太子,安全的下葬。你要发誓,这一生,在不污蔑太子。”无言语气冰冷。

“你认识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吗?”卿奕笑着,“无言,哥舒一族已经入宫了如果你不嫁给我,那我就屠哥舒满门,李国需要与哥舒一族联姻,你要背负天下的骂名吗?”

“安王不是也背负着天下的骂名吗?”无言轻笑,“弑父,杀君,逼宫,屠兄,太子待你如何,你待太子又如何?”

如今援国仍旧虎视眈眈,早在之前,先皇便说过,要和北边的哥舒一族联合,可是,绝对不能让哥舒一族的公主,成为皇后,当时安王,也就是卿奕,便请缨要娶哥舒公主做王妃。

想必,在那个时候,卿奕便算计了一切。

“他明明是人人口中的大英雄,可是被你污蔑,安王,如果可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无言脸色发狠,只是,她不能。

“哈哈。”卿奕笑着,“无言,我知道,你能杀了我,可是,你能毁掉李国吗?这是皇兄的国,是他几年南征北战打下的领土,所以,你不会。”

“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放过哥舒一族?”无言笑着,她说完,猛地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脖子上,“今天,你也做一个选择如何?放过太子,还是放过哥舒一族。”

“我不喜欢被威胁。”卿奕摇头,他虽然笑着,拢在袖子里的手却握在了一起。

“是吗?”无言笑着,手上一用力,那发簪顿时划出一道血痕,与此同时,卿奕一把抢过发簪,语气冰冷,“我答应你便是。”

无言笑了,她缓缓起身,说:“还有北凉侍卫,安王也一起放了吧。”

卿奕冷哼了一声,不在说话。

无言把卿璆放上了马车,亦清赶着车,车周围围着一群诗阁的高手,外面,是卿奕的侍卫。

马车一路晃悠悠的出了城,直到暮色低沉,才缓缓停了下来。

无言被亦清扶着下了车,她眺望着远方,说:“就在这里吧。”

这里是慕云涧,是通往西城最近的路,当初,也是在这里,卿璆两次救了她。

无言看着那群人挖着坟,天空猛的落起了雨,四周一片寂静,无言没有撑伞,就静静的立在雨里面。

无言有些悲哀。

她不过二八年华,却看着自己至亲之人一个个离开,父亲,简羽哥哥,子衿,大哥,秋叶,丈夫,还有孩子,还有千千万万,死在战场的人。

无言悲凉到了极致,她甚至想大喊一声,可是她不能,她父亲死的时候,她几次想自杀,秋叶死的时候,她病了几日,大哥死的时候,她喝的酩酊大醉,而今,她的丈夫和儿子死了,她什么都不能做,不能哭,不能笑,不能喝酒,连生病都不能,她只能坚强的走下去,才能守护她们的家。

最后一捧土也落了上去,无言远远的看着,弯身上了马车。

几乎是一路踩着细雨回了皇宫,马车直接驶到了清风小筑,无言被扶下车,只觉得人一阵恍惚。

“娘娘。”有宫女迎上来,“皇上命奴婢把凤袍送来,看看还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可以改。”

“放下吧,不需要改。”无言直接进了院子,那一树的梧桐叶已经落光了,冬天来了。

无言合上眼,她又梦见了卿璆,梦见那个男子立在断崖上,背影挺拔的像一树松,他抬手,箫声四散。

李国47年,九月十二日,二皇子卿奕登机,沿用先皇年号,追生母为皇太后,太子生母为太后,哥舒公主哥舒无言为皇后赐凤仪殿,侧王妃锦慕为贤贵人,赐梳美院。

宫内的喜事冲去了几日的忧伤,无言早早的就被换好了大红喜袍,涂上了厚厚的妆容。

“娘娘。”亦清推了门进来,“轿子来了,皇上在外面等着。”

“好。”无言看了看铜镜里面的自己,一身大红的嫁衣,凤冠霞帔,头顶繁重的珠花压的她脖子都要断了。

亦清给她系上了披风,细细的打开无言的衣裳。

卿奕送来的嫁衣,据说是两百多名绣女赶制了两个月的,用的是最好的丝,最好的花纹和最好的绣女。

他在很久之前都谋划了。

亦清扶上无言的手,才发觉无言的手一片冰冷,她有些担心,无言脸上却挂着一抹笑意。

卿奕在东宫门前等着,他亦是一身红衣,俊逸的脸庞上挂着俊美的笑意,卿奕本就生的极美。那一双眼眸,更像是有看透人心的本事。

他立在长宫门外,初冬萧冷的季节,他一身红衣,像傲然开放的红梅,在这一瞬间,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九五至尊的稳重。

可即是如此,在无言缓步踏出来的那刻,他还是有些失神。

从见无言第一面起,他就被那抹绿色的影子吸引,无言像是最清幽的那一朵莲花,绽放在无人之巅,她清幽,高贵,圣洁,她满身都是女子的柔情,心中却又男子的大气。

她承受了无数的痛苦,折磨,可还是带着温柔的笑意,走下去。

“皇上。”无言换了称呼,她立在卿奕的面前,看着他伸出手,她却推开一步,掀着裙子跪下。

她说:“请皇上允许无言留在清风小筑,如若不然,无言愿长跪不起。”

“无言。”卿奕脸色沉下来了,他看着那女子,终是缓缓伸出了手,说:“朕答应你。”

“谢皇上。”无言合起手,放在额头,郑重的磕下三个头。

一声,一下,一滴泪。

无言站起身,卿奕紧紧抓住她的手,无言没有挣扎,她跟着卿奕,坐上了轿子。

宫道还是熟悉的那个样子,一路,宫女侍卫纷纷跪下,到了梳美院,轿子停了一会儿,无言便看见贤贵人锦慕从宫里出来。

百官尽数立在长清殿殿外,卿奕又在最前面,无言和贤贵人跟在后面。

看见无言的那刻,贤贵人愣了愣,才笑了笑说:“姐姐好。”

“妹妹好。”无言笑着。

登机大典繁琐,可无言始终不见一丝疲倦,从头至尾,她都是微微含笑,一副母仪天下的大家风范。

尽管她感觉自己随时都可能会昏倒,可是她还是坚持着,在叩拜的那刻,无言跪在地上,抬头望着东南角那方。

那日,卿璆也是如此吧,遭到埋伏,最后那刻,心里还惦记着他这一生最爱的女子。

他给了她一个家,可是,他却不在这个家里。

卿璆。无言低下头,任泪水在脸上肆意,我会守着我们的家,守着我们的梧桐,我们的爱。

你看这个国家,多么强盛啊,百姓安居乐业,其乐融融。

无言悲沧。

大典结束,百官散去,无言脱了身上的袍子,披上亦清带的素衣,越过皇帝离去。

一路回清风小筑,她心情平静。

“娘娘。”亦清扶着无言缓缓的走在宫道上,说,“今日,宫中似乎有些不一样。”

无言点了点头。她知道。

卿奕刚刚登基,早就在暗中处理先皇的棋子,是以,宫中的暗卫多了一倍。

“若娘娘同意,亦清愿现在就带娘娘离开。”

无言抬头,眼底闪过一丝泪光,轻喃:“我的丈夫死在这里,我的孩子葬在这里,我离开了,又能去何处?”

“天下之大,亦清定会护娘娘安全。”亦清跪下。

“不了,我一生所求不多,唯一心愿,也只有守着着清风小筑。”

无言握着亦清的手,“亦清,这一生,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