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没去医院,一刀切老师给我放了几天假。
没错,我这个状态的确会害死人的,我拿着9号手术的病人资料往8号的病人身上安,义愤填膺地在医室内跟我的恩师加直属上司摔桌子打板凳,说什么他不信任我,他在侮辱我之类。完全就像个恃宠而骄在发脾气的小孩子。
如今这件事已经传得满医院风风雨雨,先是跟于雅致分手,接着是跟恩师争吵,我还真是个“风云人物,千古笑谈”。不过这也没什么,谁一辈子没干过几件二逼的事儿?
叶榛给我打电话是在B市的天气预报里说明天到后天有小到中雪。我站在窗户前看小区里有小孩子在楼下玩遥控飞机,“嗡嗡”的声音很大,笑声也很大,所以叶榛的声音总也听不真切。
“唐果,我们出来见个面吧,你约时间和地方。”最后他说。
似乎有些失聪的耳朵一下子敏锐起来,我说:“那就晚上吧,今天晚上。”
最后,我们约好了东风路的肯德基,那里人多眼杂,又在闹市口。傍晚出门去幼儿园接小梨放学时,我往包里塞了几件他的换洗衣服,又拿出早就预备好的相册本子也一并塞进来。有时候我真佩服我自己聪明绝顶,早就很久之前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所以连小梨从小到大的照片我都是冲洗的一式两份。
我先去幼儿园接了叶梨,小孩子再聪明也是小孩子很好哄,跟他说吃肯德基,他就兴高采烈的跟着我走。外国的垃圾食品不仅腐蚀祖国花朵的身体还腐蚀他的脑子。
在出租车上,我把他搂在腿上,孩子不领情:“妈妈,我要自己坐。”
“坐妈妈腿上长得高。”
“骗人。”
“妈妈是医生,不会骗人。”
叶梨翻了个白眼,满脸都是“你住嘴吧”这种大逆不道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把胳膊缠到我的脖子上。我一下子就高兴了,快到约好的地点时,我说:“小梨,我们一会儿要见一个人,你这次要一定要听妈妈的话。”他惊疑不定地望着我,我接着说,“你要是不听,妈妈会哭的,真的。”
叶梨小朋友此刻的内心估计已经千回百转了许多次,多亏夏半仙总是教育他,好男人不能让心爱的女人流一滴眼泪。他像瞅大尾巴狼一样瞅着我,最后还是妥协了:“我知道了,不过妈妈你不要做太幼稚的事,就是因为这样于雅致才不要你。”
“是我不要他!”
“……嘴硬你最会了。”他深沉了一下下,看见肯德基的牌子立刻露出甜甜的笑容撒娇,“妈妈,全家桶全家桶!”……不愧是叶家制造的正统翻书脸。
是叶榛先到,在儿童游乐区的角落,点了一份全家桶。他目色明亮动人,看见我身边孩子并没有什么惊讶,他未卜先知?……还是他太了解我,或许都有。
叶梨也看见他,抬起头来看我。
我脑袋顺便有点大,想着要怎么互相介绍会比较和谐愉快一些。叶榛已经走过来,蹲下身子把握着的拳头伸到叶梨面前,笑容很是可爱:“小梨,送你这个。”
叶梨摇了摇头。
叶榛没被打击到,伸开手心里面赫然握着一枚子弹:“想不想学枪?”
孩子的眼睛瞪大了,跟小狼崽子似看见小羊羔似的恨不得口水都淌下来了。小东西从小就有军人崇拜,家里的画册堆的都是关于枪支弹药,坦克战斗机……当然他对拼凑人体骨骼,还有各种凶杀案也有一定兴趣。这多亏我们做家长的不怎么正确的熏陶教导。
我说:“小梨,拿着吧,谢谢爸爸。”
叶梨乖乖拿过来,小声说:“……谢谢。”
以前每次吃肯德基全家桶叶梨都要拉着夏文麒一起,全家桶要全家一起吃的,有爸爸,有干爹,有孩子,勉强也算一家人。可今天面前的全家桶他兴趣缺缺,心里好像意识到什么,低头玩那枚子弹。
我拍拍他的头:“你要不要去玩滑梯?”
叶梨从不玩滑梯,这回却去了,乖得让我有些怀疑他转性了。
叶榛笑了:“小梨很像你。”
“啊?……是哦……也挺皮的。”
几天前我们是太激动了,都咄咄逼人,如今和平相处有些尴尬。我开始吃全家桶,叶榛看着我有种温柔的错觉,我没敢再看他。我这个人就是太有自知之明了,嘴上说的什么都好好的,见了叶榛要拽得跟什么一样,好狠一点。可是只要他稍稍勾勾手指,我可能就会动摇了。自制力啊,节操啊,骨气啊什么的,这些美好的品质我真的没有。
所以最后的模式是,叶榛提问,我来回答。
“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
“……也还好,我妈和夏文麒他妈会轮替带。”
“那你呢?”
“我?”我有些迷糊了,不知道怎么说,“……我挺好。”
“那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
有啊,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有你。
我低着头吮手指上的汁水,一根一根地吮:“都挺好的。”
“你爸爸是怎么……没的?”
“嗯,就是他班上一个问题学生老欺负一个老实孩子,被欺负的孩子刚开始不敢反抗。后来反抗了一回,那问题学生上午揪着他的领子说要揍死他。那老实孩子就怕了,他家里是卖水果的,不知怎么的就从家里拿了个西瓜刀藏书包里。那问题学生课间拎着领子要揍那老师孩子,老唐听班长说了就去劝架,结果,嗨,真倒霉,那孩子刀法忒不准了。”我又拿了根鸡翅继续啃,“……那孩子也挺可怜的,这辈子都搭进去了。”
叶榛好久没说话,久到我以为他消失了,奇怪地抬头看他正撞上他的眼睛,眼圈泛红透着水光,看起来好像很伤心似的。
“这叫好?”
这很不好,我知道,可是人在观望别人的苦难时会觉得那有多痛多辛苦,可是自己在经历时才发觉原来人类可以多么坚强。甚至现在想起来能说得云淡风轻的,时间果然是最好的良药。只是叶榛不能看见我的内心,它每一句话都没有勉强,无所谓的东西说得越多他就越难受。
走到今天我依旧不舍得伤害他。他不爱我。但我爱他。
我放软了声音:“你把小梨带回家去住些日子吧,伯母和伯父都应该见见他。这几天我想过了,不告诉你是我不对,这毕竟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只是那个时候……我太想要他了,我很怕你不要他,即使你是为了我着想不要他,我也……不能从你嘴里听见否定的字眼。所以现在我很抱歉,你不必觉得自责,这真的不怪你。前几天……是我太混乱了。我说得都不对,我从你那里得到的是礼物,所以我很感激你。真的。这回我没有说谎,你相信我……我……”
“……我相信你。”叶榛打断我,“对不起我去趟洗手间。”
我把我心爱的男人弄哭了,他的软肋在这里,他吃软不吃硬,我为自己的能屈能伸舌灿莲花而自豪不已。
我把小梨叫过来,把装着他衣服和用品的包放在座位上。
他皱着眉,绷着脸。
我捏捏他的脸:“你答应过的会听话的。”
“妈妈,你不要我了?”
“只是去爷爷家住几天,爷爷家可大可漂亮了。你不是喜欢狗吗?爷爷家还有两条很漂亮的狗。”
“我不喜欢狗了。”他垂头丧气,“我想去干爹家找夏爷爷去下围棋。”
我咬住唇伤心地看着地板。
他顿了顿:“我去。”
没等叶榛从卫生间出来,我就交待儿子等他,自己走了。
我站在街口,看见叶榛不久后领着叶梨出来左右张望,接着一辆红色低调的女士车停在他面前,八成就是卓月了,他们上了车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