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锦年爱,微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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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指上光(2)

然而,瓶子一离开,任何面条我都不想吃了,我的嘴角生了疮,连嘴都不想张开。

6.向日葵不流泪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瓶子的信。瓶子说,他们家搬到南方老家去了,在那里,他又可以上学了。瓶子还给我寄来了他的作业本,证明他真的上学了。瓶子还说,以后无论我去什么地方上大学,他都会跟着我。

因为瓶子的来信,我降级了。我写信给瓶子,我告诉他,我要和他一起考大学。瓶子有些伤心,又很高兴,他在回信里说:“薛若尘,我们三年后见,到时候你要什么我都送给你。”

为了瓶子的这句话,我奋力拼了三年,三年里,一直是瓶子的向日葵陪着我,我走到哪里就抱到哪里,它很像瓶子的笑。三年后,我抱着瓶子送的向日葵进了考场。我考得很好,抱着向日葵,我蹲在走廊里哭了起来。我想,这一次,无论瓶子考到哪里,我都能跟着他的脚步了。

我写信问瓶子打算填哪里的学校,瓶子的信回得很快,他说,薛若尘,我要填北京,你呢?我没回答瓶子,直接填了北京一所重点。我问瓶子,咱们该见面了吧?瓶子说,那就北京见吧。

然而,瓶子撒谎了。我在北京安顿好,按照瓶子给的地址找去时,那里竟是一个花店,花店的老板听说我的名字后,抱出了一盆向日葵,一盆真正开花、散发着香气的向日葵,老板说,花是一个叫瓶子的人订好的,他一天前走了,离开北京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我不敢相信,瓶子不是上大学了吗?

从花店出来,突然下雨,雨点不大,但打在身上,冰凉得无法遏制。我抱在怀里的向日葵,滴下细小的雨滴,真像一颗颗洁白的眼泪。

7.阳光倾斜一度

我军训晕倒躺在医院里时收到了瓶子的信,瓶子骗了我,他根本没上学,在信里,瓶子跟我讲了关于他的一切。原来,他父亲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自从父亲疯后,瓶子就失学了,他跟着母亲赚钱给父亲治病。

而父亲经常精神失常打瓶子的耳光,瓶子不哭,只任父亲打。所以,他脸上才会经常出现一片红红的指印。但后来父亲从楼上跳了下来,离开了人世。父亲死后,瓶子跟着母亲回到了南方老家。

瓶子还说,他第一次看到我就喜欢上我了,他知道我嫌弃他,所以选择了离开。他骗我说自己上学了,是为了让我不再逃课,安心地读完高中,考上大学。瓶子最后说:“薛若尘,向日葵好看吗?请原谅我,原谅我骗你,原谅我失约,但请你一定要幸福。”

看完信,我掩面而泣。我想,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一把抓住瓶子,摈弃一切虚荣,要一辈子吃他下的面,坐他破旧的三轮车……但是,这一切,都不会有了。

出院那天,我穿了一身漂亮的裙子,抱着瓶子送我的向日葵,微笑着走在校园里,我决定,将向日葵管好,等它结了葵花籽,我会重新种一粒在花盆里,让它一年年开着,我要等到与瓶子见面那一天。

我确定,我是喜欢瓶子的。至此,我终于明白,没有一朵向日葵是卑微的,因为它一直面朝阳光。

路口,幸福在暗处闪闪发光

陀螺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差生,他上课时逃学去操场打陀螺,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校长出现在了眼前,校长就拿陀螺绳陀螺似的抽他,陀螺因此而得名。

陀螺上到初二了,没正经上过一天课,他上课不是睡觉就是玩各种稀奇古怪的玩具。我们班老师联合建议校长开除陀螺,可校长却说,不开,其他的都可以开,陀螺我不开。老师们都愣住,以为校长犯神经了。其实,陀螺是校长当年老战友的孙子。

老师们没办法,于是秘密协商,成立了一个“委员会”,准备斗地主一样斗陀螺,还把我们几个班委召集起来,组成通讯班,立志要把陀螺逼出学校。我把这事告诉了陀螺,因为陀螺帮过我,他曾教训过欺负我的男生。陀螺听了,努努嘴,说斗就斗,老子不怕。他说这话时嘴向上翘了一下,我喜欢陀螺这样调皮的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说,陀螺,我支持你。

老师们的第一招是给陀螺布置了堆积如山的作业。陀螺没有怨言,一个人从早到晚趴在桌子上挥舞着钢笔。有时,他累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就带几根火腿肠放在他面前,我说,醒醒陀螺,吃不吃?他看见是我,一脸喜悦,然后又板着脸说,你走吧,你是班委,我可是“反动派”。陀螺的话让我啼笑皆非。陀螺很厉害,他把老师布置的作业一题不剩地按时完成了。老师拿着作业本,瞪大了眼睛。陀螺依然睡觉,考试时空着几科,等分数发下来时,上面赫赫然写着“0”,陀螺不在乎,他依然玩着自己的陀螺。

老师们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们轮番找他谈话,陀螺就这样被男老师和女老师的话轰炸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可是,陀螺不投降,他不退学,但也不好好学。就这样混,混到初三。他说,等初中毕业,他要去挖矿,挖金矿。哇塞,周围的同学叫起来。陀螺要当大老板了。其实,只有我知道,陀螺是想去找父亲。他的父亲是挖矿时被埋在土下面的。听说最后连尸体都没找到。自父亲死后,母亲就跟别人跑了。丢下陀螺一个人,与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

陀螺是约我去水坝打陀螺时告诉我这些的。那天,他站在高高的水坝上,对着蓝汪汪的水喊父亲。我知道,陀螺心里一定很难过。于是,我跟老师说,我退出通讯班。老师便撤去了我学习委员的职务,因为他们发现,我与陀螺走得越来越近了,说我这个“叛徒”,好的不学,跟陀螺学。陀螺不服气,他要去找老师论理。我扯住陀螺的衣服,在高高的梧桐树下,我哭着说,陀螺,你要是想被开除你就去说。这样不好吗,我不是班委了,和你一边了。陀螺为了安慰我,请我喝冰水。我们坐在假山的石头上,野蛮地喝着冰水。我说,陀螺,你不学习就对不起我,对不起你爸。你爸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混日子的陀螺。陀螺愣住,起身,一个人慢慢走下假山,蹲在草地里哭了起来。

1.你的眼角

陀螺真的开始学习了,他还主动要求老师把他调到前面,和我同桌。老师讲的每一句话,他都唰唰唰地记在笔记本上。我说,有必要吗,陀螺,你个死脑筋。陀螺不睬我,依然奋笔疾书。他还积极回答老师的提问,虽然常常引来一阵爆笑,可是他依然不退缩,还回头抱拳作揖地跟同学们说,大家多多指教啊。又是一阵爆笑。我说,陀螺,我服你了。我在他面前竖起大拇指。我看他的眼睛泪光闪闪。

陀螺还管起了我。我上课看武侠,看得不亦乐乎的时候,陀螺把我的书抢了过去。然后递过来一张纸条,梅子,好孩子上课不看武侠。我无语,悻悻地说不出话,只好捡了支笔在书上又涂又画。陀螺还救过我一次。那次数学课,我看漫画,我说,这不是武侠。陀螺就摇头,无奈地看着黑板。这次数学老师草枯鹰眼疾,信步朝我走来。我浑身一阵热,想,完了。说时迟,那时快,陀螺一把把我的漫画书抢了过去,往自己的桌箱里塞。数学老师已经把手伸到了我的面前,挑衅地看着我,我的脸憋得通红,疙疙瘩瘩地说,老师,我没看。就在老师快发火的刹那,陀螺从自己的桌箱里把漫画书抽了出来递给了数学老师,自己主动站起来承认是他看的。老师无奈,冲着陀螺喊,下课到我办公室。

陀螺从办公室走出来的时候已是下午六点。我在升旗台前等他,我惭愧地说,陀螺,对不起,连累你了。他却手臂一挥,呵呵,没事的,谁叫我们是哥们儿呢。哥们儿?陀螺的一句话让我愣了一会儿。他则笑眯眯地说,是的,哥们儿,你比我小,我是大哥,随即脸上一片风轻云淡的微笑。为了答谢陀螺,我请他吃臭豆腐。校门左拐,新摆了一个小摊,老太太做的臭豆腐纯粹,地道。我带着陀螺飞奔到臭豆腐小摊,高声嚷道,老奶奶,我们要两盘臭豆腐,多放些辣椒。陀螺却愣在那里,泪眼汪汪,随即朝老太太喊了一声,奶奶。啊,你奶奶?是陀螺的奶奶,她为了给陀螺挣生活费,就在校门口摆了这个小摊。我狼吞虎咽地吃着臭豆腐,抬头,看见陀螺大颗大颗的眼泪往盘子里滚。

一天,陀螺鼻青脸肿地走进教室,全班愕然。我急忙问,陀螺,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陀螺点点头,不说话。下课后,陀螺才说,他跟城管打架了,城管把奶奶的小摊踢翻了,他就冲上去跟他们拼命。那奶奶不能在那里卖臭豆腐了?我问道。他很难过地说,卖不成了。沉默了一会儿又扭过头来说,没事的,梅子,我可以从家里带来给你吃。啊?我不是这个意思的。陀螺还真的从家里带臭豆腐来,又是在假山,我们边吃边骂着城管。陀螺突然问我,梅子,你要考哪所中学啊?我愣了愣,反问他,你呢?陀螺说,我的目标是市一中。我抿嘴笑着说,我也要考市一中。于是,我和陀螺约定我们一起考市一中,在市一中一起吃臭豆腐。

2.你的离开很轻

陀螺的成绩越来越好了,从倒数冲到了前十,又冲到了前三,而我,因为沉溺于这个拳那个掌,到初三摸底测验时,竟然滑出了三十名。初三毕业,我没考上市一中,继续留在母校上没有希望的高中。而陀螺,比市一中的录取线高出了那么一大截。陀螺知道我没上市一中,很难过,他来我家楼下找我,喊了半个小时左右,我才睡眼惺忪地从被窝里爬出来。从窗子往外看,陀螺使劲向我挥手,他喊着,梅子,你下来,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陀螺给我带来了臭豆腐,我们坐在草坪上,陀螺一个劲儿地递给我。我不吃,只有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滴下。临走时,陀螺从兜里掏出一个陀螺,说,梅子,送给你的。别难过了,我们都要努力学习,将来去读同一所大学,我们考北大怎样。说着就呵呵地笑起来。你还记得这个陀螺吗,当初我是全校最差的学生,是因为你的鼓励,我才能考上市一中的。我希望你带着它,记住我们的约定。我啜泣着接过陀螺,暗暗发誓,三年,陀螺,三年的时间我要赶上你的脚步。

陀螺在市里,我在县城,每隔一段时间,陀螺就给我写信。陀螺的字很漂亮,很舒服,我将一封封信藏在枕头底下,我希望有一天,能梦到陀螺,和他一起乘同一列火车,去上大学。我的高中生活风风火火,而陀螺却默默无闻,我参加文学社,参加文艺演出、演讲比赛,陀螺则埋头在一摞摞理科练习题里。我抬头,看见阳光很美,我想起了和陀螺一起在这样的阳光下吃着臭豆腐,此刻,陀螺一定不会理睬落在课桌上的阳光,因为,他真的相信,我们能上同一所大学。而我,只是幻想罢了,我知道,就算现在我踩着风火轮,也赶不上陀螺的脚步了。

再见到陀螺,是高二那年的春天,陀螺来找我,他很沮丧,见到我就哭了。在我的一再追问下,陀螺才说,奶奶去世了。桃花开得正灿烂,我陪着陀螺静静地坐在公园里,有风吹落的花瓣片片飞旋在地上。陀螺成孤儿了,真正的孤儿。陀螺因此会失学吗?我的心里千万种滋味纠结着。其实陀螺就是来向我道别的,他第二天就要去广州了,那里,一些初中时的同学帮他找到了工作。但陀螺没有跟我讲,他离开时还是云淡风轻地微笑着,说,梅子,不要为我担心,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哟。

我是在陀螺去广州后的第二个星期才知道他不读书了的。我翻了天似的去打听他的下落,但是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只是在半月后才收到陀螺的来信,信里,他告诉我自己正在一家大公司当保安呢,公司的人对他很好,经常给他送吃的。他还说,梅子,你等我,我挣够钱就回来上学,然后去大学找你。我读着,泪如雨下。陀螺,你不知道,你的离去就像三月一场来不及躲闪的雨,把我的心淋得遍体鳞伤。你还会回来吗?你回来时,我一定在桃花开遍的三月,于那个曾经约定的路口等你。

3.那个岔路口

高三那年,我变了。开始抽烟喝酒,整夜地泡在网吧。因为,那一年,我的父母离异了。他们谁都不想要我。我成了学校老师最头疼的问题学生,上着自习课的时候,我会拧开一瓶烈性酒,将自己灌醉。于是,我成了地主,成了老师们“革命”的对象。我是在距离高考一百零三天的时候想到辍学的,我收拾行李,不顾母亲的逼迫,毅然离开学校。母亲在满是尘土飞扬的路上给了我一耳光,灰尘过后,我倔强地将所有行李抛向湖里。

我开始夜不归家,成了流浪人,网吧就是我的家,我在那里吃住,用力地敲打着键盘,将游戏的级数升到很高。就在我杀得不亦乐乎的时候,一只大手把我从座位上揪了起来,转身就往外拖。我大喊你个流氓给我放手,他停住,我的耳光就响亮地落在了他的脸上。他转身的一刹那,我的血液几乎是倒流的,我打的不是别人,正是陀螺。陀螺长高了,白净的脸,蓝色条纹的衬衫,在灯光下,我无力哭泣,只是抱着头,蹲在他的影子里。

怎么会是陀螺呢,上天似乎在有意捉弄我。陀螺是在听到我辍学的消息后连夜赶火车回来的,他在网吧门口像疯子一样吼着我,还说把他的陀螺还给他。陀螺把我送到家门口,给我摁了门铃,转身要走的时候,他说,梅子,你知道吗,我已经凑足一年的学费了,明年就可以回来上学了,你要去的地方,我会如约而来,难道,你就想这样结尾吗,给陀螺一张空空的支票?回到家,我哭了,枕头湿了一大片,但那晚,我梦到陀螺了,我梦见我们乘坐一列火车,穿越在雪地里赶往春天。

我是厚着脸皮回到学校的,最后的一百天,我披星戴月,在分数的丛林里披荆斩棘,一直杀到了前面。当我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时,陀螺正乘着火车赶往另一个城市。他不是在靠近我,而是远离我,我报的是广州的学校,而他,正逃离到北方。我在电话里追问他,陀螺,我已经如约提前到达终点,你呢,你信誓旦旦的承诺呢,为什么要躲着我。陀螺不顾我的质问,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梅子,别怨我,有些事你是不知道的,你要记得幸福。我说过,我要在桃花盛开的三月,在一个曾经约定的路口等你。可是,现在,你却突然朝左,把我扔在十字路口。

我是在大二的时候才知道陀螺出事了的。他在工厂里做工的时候,左手被机器绞断了。他带着男孩子的自卑,离我而去,只是想给我腾出他想象中的幸福。于是,留我一人在终点,踮脚,却看不见他的身影。我毕业那年,陀螺主动来找我,在家乡,在母校的假山,陀螺晃悠着一只袖子,将我的心挥舞得支离破碎。他笑呵呵地给我带来了臭豆腐,说,梅子,以后你要吃多少臭豆腐都可以了,我开了一家小店,你回家来探亲时可以来尝尝的。陀螺还说,他快结婚了,和一个哑巴女孩,好心的邻居给介绍的。还是挥舞着他那只空空的袖子,云淡风轻地笑着说,如果有空要来喝我的喜酒呢。

告别的时候,陀螺又慢慢转身,对我说,梅子,我不算是好孩子,对吗,你做到了,我却没做到。不是的,陀螺,其实你做到了,你一直跑在我前面,提前到达终点,然后又迅速离开,只是为了给我腾出自己的幸福。我找的工作在北京,其实这趟,陀螺是来送我的,只是,他还是提前离去,是害怕我看见他的眼泪。火车上,我掏出陀螺送我的那个陀螺,攥在手里,泪水已模糊双眼,我在陀螺上刻下,陀螺,我们都是好孩子,你一定还会在某个未知的路口,踮着脚尖等我,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