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么让人崩溃的日子,苏言呈的微笑一直陪伴着我,我下定决心,跟苏言呈一起,去江南看最美的烟雨。而桃子,他会考哪儿呢?偶尔掠过思绪的桃子,已经隔着一层沙了。我在心里赌气地说,管他呢,有本事让他考哈佛去。反正我们扔过石子了,石子落下,就等于各奔东西。
但奇怪的是,苏言呈曾送过我一双运动鞋,很贵,很漂亮,我都没有穿,而很没出息地去想念桃子为我补过的那双破鞋。它是不是真的被谁扔到垃圾里,腐烂了呢?
高考结束,我失败了。我没能考到苏言呈的学校,苏言呈恨恨地对我说:“骆小格,你的数学怎么才考那么点啊,你搞什么?”然后愤愤离去。苏言呈去杭州上学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我去了动物园,独自骑着单车,吹着口哨。
是的,我是故意的,我的数学根本就没做。因为高考前几天,我在车站见过桃子,我去看杭州的票价,就看到了桃子,他背着一个很大的帆布包,头发很长,挤进一群打工的人群,他的身影,依旧那么清瘦而落寞。
我曾坐火车到广州,在那里待了半个月,寻找桃子。最后没有桃子的消息。此前我去过桃子的家,知道了一年来发生的事,桃子的父亲替人粉刷墙被东西砸到了脑袋,一个月后医治无效死亡。爷爷中风,话都说不清楚。一年前,桃子不是转学,而是失学。他的父亲在桃子拿到那张期末考试的奖状时,含笑九泉。
我选择了复读,因为爸妈在看到我落榜后曾双双落泪。一年后,我顺利考入一所林业大学,我选择的是野生动物与自然保护区管理专业。大一寒假,我见过一次桃子,他身边带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桃子的爷爷是在那个冬天离开人世的。桃子办完爷爷的丧事就消失了,再也没出现。
我大学毕业时,收到过桃子寄来的一个包裹,是我那双走失的运动鞋。热泪顿时如雨落下,原来是桃子“偷”走了它,而他竟保存了这么多年。难道,他和我一样,想念被“快进”的某段时光吗?
大学毕业,我到了云南,在一个野生动物园工作。我不再害怕老虎了,我和老虎,和大象照过很多照片。我把它们贴满小屋,我希望,桃子有一天能看到,并且我还要告诉他,他的理想我帮他实现了。
但桃子再也没有消息,他仿佛从世界上消失了,只留下我,独自奔跑。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愿意回到那个夏天,公园的人工湖畔,我一定会死死地握紧那颗石子,一辈子都不会扔下。
那个男孩的双手像风一样美
很冷的天气,我红着手洗几个星期来堆积起来的衣服,我回头以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妈:“妈,借你的洗衣机用一分钟嘛。”老妈瞥了我一眼,假装没听见,我哭啊,把水放得哗哗响。一桶衣服洗到黄昏,直到吃饭时碗还在手里不停颤抖。也许我的手就是洗衣服洗成粗手指的,比男生的手还男生一点。
第二天我骑单车去买手套,寒风几乎将我的单车吹到静止状态,我只好下车,将单车推上人行道。在商场逛了两个小时,终于买到一双能将我的手遮得严严实实的皮手套。回头时,同桌丁芩芩在一头大喊:“唐彩,你的单车被人盯上了。”
我风急火燎地冲出商场时,看见一个瘦得让人胆战心惊的家伙一个劲儿地瞄我的单车。我斜了他一眼,很不屑地说:“没见过两个轮子的车啊?”对方傻笑三声,然后指着我的单车说:“同学,你的单车没锁轮子上啊。”我惊诧,再看单车,脸就唰的红了。原来,情急之中我将U型锁锁在了单车后座上。
镇定之后我回头:“那么,你观察我的单车干什么呢?”瘦子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岔开话题问我:“同学,你叫什么名字啊?家住哪里?”我倒霉,碰上一个疯子。我说我不跟你疯了,本小姐还有衣服没洗呢。然后我就跨上单车扬长而去。
瘦子在后面喊:“同学,同学……”我一个劲儿将单车蹬得很快,快到家时,我才想起我妈叫我买一瓶老抽回去。我便折回附近的一个超市,买了一瓶老抽。出了超市去找我的单车,但上哪儿找啊,我绕着超市找了三遍,连个单车轮子都没发现。
于是我抱着老抽蹲在超市门口号啕起来。
我的单车不明不白地丢了后,上学就只能踢正步去了。母亲的意思是还要继续骑单车的话就只有自己攒钱买。没办法,妈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呗。于是我只好提前二十分钟起床,穿得严严实实的呼着热气小跑着上学去。
为了买单车,我决心一个月不吃早点。一个星期过后,实在忍不住了,看着校门口小摊上热气腾腾的包子,我一个劲儿地咽口水,我一咬牙,一跺脚,正想凑上去买。但抬眼一看,旁边站着一个黑衣人好眼熟,我皱着眉头想了三秒,一个邪恶的念头窜上心头。我大喊:“小偷!”
瘦子就这么被一群人围住,还被逼交出偷的东西。卖包子的大叔举着拳头冲瘦子吼:“你这个小子,你偷女生的东西还算男子汉吗?”瘦子一脸无奈地看着我,我则眯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没想到瘦子却来一句:“姐,她是我姐。”
全场哗然,我急得脸红脖子粗,扯着瘦子推搡着。瘦子的解释是他早晨偷了我枕头下的三块钱早点钱,我不放过他,就说他是小偷。瘦子说得有板有眼,我气得说不出话,在场的人无一例外,都认为我是他姐。
等所有人散去后,瘦子把我拉到一边。他说唐彩你疯了吧,我不就是那天观察了一下你的单车吗,也用不着陷害我吧?我惊诧:“你怎么知道我叫唐彩啊?”瘦子嘿嘿笑了一下,说:“我们班就在你们班旁边啊,我还到你们班借过粉笔,你没有一点印象吗?”
不会这么巧吧。我装作很不屑的样子:“你以为你是什么大人物啊,我要记得你。”瘦子似乎很失望,甩开手就跑了。我在背后喊:“你真的没偷我的单车吗?”
放学时,瘦子在教学楼下面拦住了我。他说唐彩,你能请我吃顿饭吗,我的钱丢了。啊,我愕然,一刹那,我真想杀人。但瘦子以可怜兮兮的眼神看了我好几秒后,我心软了。我说那我请你吃面怎样。瘦子的眼睛一下子星光闪闪的。
也许是瘦子被我在小面馆狼吞虎咽的样子镇住了,抑或是觉得我比他还可怜,于是挑了半碗面给我。瘦子挑面时,我看见,他有一双白净的手,手指颀长,很好看。也许就是瘦子的这双手,让我心甘情愿请他吃了一碗面后,还给他买了一袋可比克。
第二天,教学楼下,瘦子再次将我拦住。我说不会吧,今天你的钱又丢了?瘦子呵呵地笑,他说不是的唐彩,昨天你忘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情。我想了想说是什么事情啊。瘦子说唐彩,你忘了问我叫什么名字了。我差点晕过去,我说哦,我忘了,那你叫什么嘛?瘦子说,我叫楚小七,楚国的楚,大小的小,一二三四五六七的七。
瘦子问:“唐彩,你的单车呢,你那辆很有型的单车呢?”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不耐烦地说:“丢了,那天从在商场门口见到你回来就丢了,倒霉。”我看见瘦子似乎有点不高兴,就安慰他说:“瘦子,没事,我不是怪你。”瘦子愣了愣,停了下来。我反应过来应该叫他的名字,可再次开口时,还是喊了他瘦子。我说以后就叫你瘦子吧,我改不过来了。瘦子跟了上来,说好吧,以前我姐也叫我瘦子。
瘦子跟在我后面走了好几百米,然后突然来一句:“唐彩,以后我可以叫你姐吗?”我不知所措,问他:“你觉得我比你大很多啊?”瘦子有些尴尬,在后面傻笑着。我不搭理他,说我要回家了。瘦子就站在那儿朝我挥手,他说:“姐,再见。”
我警告瘦子不准叫我姐,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瘦子眼睛一亮,说啥条件,我答应。我想了想,说除非你把我单车找回来。瘦子脸一沉,啊了一声说,你让我当警察啊。
不过瘦子还是答应了,他说:“唐彩,我一定将你的单车找回来。”不知道为什么,瘦子说一定帮我把单车找到,我竟深信不疑,开始大手大脚地花零花钱。我说瘦子,有你我就不用饿肚子了,真好。瘦子一脸茫然。
之后,我开始会在人群中搜索瘦子的影子,但瘦子就像我的橡皮擦,要用的时候翻了天都找不到,不用的时候到处都在。我足足找了一个星期瘦子,才将他逮出来。妈妈命令我去买菜,菜市场门口,瘦子扛着一棵大白菜呵呵地笑。我问瘦子你也来买菜吗?瘦子摇了摇头,说:“我是来卖菜的。”
瘦子送了我一棵很漂亮的白菜,出了菜市场,我的鼻子有点酸酸的。想着瘦子花着脸,蹲在奶奶旁边卖菜的样子,我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再见到瘦子,是在包子摊前,瘦子捧着一个热腾腾的包子递到我面前说:“唐彩,我请你吃的。”我看见,瘦子的手,粗糙多了。
我一下子变得急躁不堪,我冲着瘦子喊:“瘦子,你不是帮我找单车吗,找到没有?”瘦子好像被吓着了,退了几步,将头低下不说话。我说你不用帮我找了,也不必叫我姐了。
我狂奔离去的那一刻,突然有眼泪从眼睛里涌出来。可是几分钟之后我就后悔了,我没有理由无缘无故冲瘦子发脾气啊,难道仅仅是因为他的手变粗糙了吗。
不是的,我边跑边擦眼泪时,才发现原来我是在心疼瘦子。
我打算自己挣钱,去买一辆单车。我去找瘦子,求他让我跟他一起卖菜。但瘦子消失了,他的老师说瘦子请假了。我去菜市场找瘦子,瘦子的奶奶说瘦子在上学啊,没有在学校吗?说着两颗眼泪就滚了下来。
瘦子难道逃学了?我满腹狐疑地往学校走,却看见广场上有一个人很像瘦子。我走过去看,果真是瘦子。他在给人画像,瘦子没有发现我,他正专心致志地给一个老人画像。他旁边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画像,一元一张。
我躲到他后面,看见他握着画笔在画板纸上沙沙作画,他的手瘦长,洁白。我没有喊瘦子,而是悄悄走开了。一路上我都在想,瘦子是不是有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瘦子再次背着书包出现在学校时,我翘了一节课,去蛋糕店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我骗瘦子说,我生日,请他吃蛋糕。瘦子有点受宠若惊,但他很激动,说:“唐彩,你生日我应该送你点什么呢?”
瘦子送了我一张画像,画的是我,画得一点都不像,因为他把我画得太冷酷了,像武侠片里的杀手。但我足足激动了一下午,因为他把我的手画得“指如削葱根”般美。我把画像贴在床头,睡觉时,伸出双手对着灯光,莫名其妙地狂笑一阵。
瘦子说他想成为漫画家,像几米那样的漫画家,我冷笑一声,说那你还不如是神笔马良呢,画一张单车,就真的变一张单车出来。瘦子的脸色一变,说神笔马良有什么了不起的。
寒假我到商场找了一份兼职,推销衣架。我扛着大把的衣架在商场门口吆喝。我大喊:“大家来买个衣架吧,大家来买一个吧。”然后瘦子就出现了。
瘦子说:“唐彩,你这阵势很像乞讨啊。”我的脸就红了。我说瘦子,你别坐着说话不腰疼,有本事你来卖嘛。瘦子说卖就卖,准比你卖得多。瘦子一把将我的衣架夺过去,然后泪眼汪汪地喊:“亲爱的叔叔阿姨们,来买个衣架吧,我们是两姐弟,我们想挣钱给妈妈买个生日礼物,大家帮帮忙买一个吧。”
寒风中,瘦子就这么一个劲儿地喊,也许是出于同情心,路人开始围过来,三个五个地买起衣架。直到傍晚,我的衣架全部卖出。商场给了我100元的提成。
为了答谢瘦子,我请他吃糖。瘦子捧着一个捧糖在我面前蹦蹦跳跳地说:“唐彩,看见了吗,我比你厉害啊。”我摇摇头,心里却甜甜的。
我看见瘦子吃糖的样子很夸张,连糖纸都不剥。就笑他:“瘦子,你能不能别这么掉价啊,吃糖都不吐糖纸。”瘦子说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啊,你笑就笑呗。那天我和瘦子边跑边笑,瘦子说:“唐彩,你让我想到小时候了。”我愣住,问为什么啊,瘦子不说,只是手舞足蹈地在街上跳。
瘦子出了一个主意,我们一起做兼职。我同意了。瘦子的主意竟然是让我和他一起卖春联,我的任务是给他递笔墨纸砚。瘦子在街边摆了个小摊,像模像样地写起了春联。我说不会吧,瘦子,你竟然这么夸张啊,这是当年我爷爷干的事情。瘦子一脸激动地说,真的吗,我爷爷也是干这行的,看来我们真是姐弟啊。瘦子此话一出,我立即喷血。
开学那天,取信室的老师让我去一趟,说有我的东西。我去了一看,一辆崭新的单车停在那里。老师说这是你弟弟托我转给你的。我一看就明白了,那是瘦子的杰作。和我丢的那辆很有型的单车一模一样,龙头上绑着两个布娃娃。
我哭笑不得,取了单车狂奔到瘦子的班级。但瘦子没在,瘦子的老师说他不上学了,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菜市场找到瘦子的时候,瘦子惊奇地说:“唐彩,你是来买白菜的吗?”我一下子就哭了,将一棵白菜踢了出去,滚了好远。我带着哭腔骂瘦子:“你为什么不读书了,你说啊。”瘦子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瘦子真的不上学了。他说他姐姐一年前去世了,他为姐姐捐了一个肾,但姐姐还是没能好过来。他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他现在唯一的亲人是奶奶,为了给姐姐治病,他家倾家荡产,所以他不能上学了。
我骑着瘦子送的单车一路哭回家,我终于明白了瘦子为什么会这么瘦,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要叫我姐,因为瘦子说我长得很像他姐。
我推着单车再次找到瘦子时,我将自己的压岁钱、零花钱统统塞在瘦子的口袋里。把单车推到他面前,说:“楚小七,你的单车我不能要。”瘦子发火了,将单车搡给我:“唐彩,你不收下我就一头撞在这棵白菜上撞死。”我又想哭又想笑。
瘦子说单车一定给我了,等我考上大学后再送他一件礼物就可以了。我推着单车纠结着离开,走出很远,突然听见瘦子在后面喊:“唐彩,我可以叫你一声姐吗?姐。”回头,瘦子踮着脚,伸长脖子站在那儿向我招手。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泪水再次随风坠落,我告诉瘦子,他以后直到将来都可以叫我“姐”。回到家,看着瘦子为我画的画像,再次将手伸出来,对着窗子,默默地站了很久。
一只兔子没有耳朵,一只兔子没有尾巴
方同宇有一双迷人的眼睛,我很早就观察到了,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虽然我距离他有十万八千丈那么远,但总感觉到他就在我的背后,他浅浅的呼吸触到我的背心,凉凉的。
经常在我埋头看书的时候,他会轻声轻脚地走到我身边,问我:“果子,可以借你的本子来参考一下吗?”此时我会在桌箱里慢吞吞地找好一会儿,才递给他。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我想让他在我身边多待一会儿。有时我鼓起勇气抬头瞄他一眼,他清澈的眼眸,干净的脸,帅气的头发,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高一上学期,他跟我讲过的话,唯一就只有这一句。但我已经很得意了,因为,当他来借本子时,班上所有女生都投来略带悲伤的眼神。
因为方同宇,我开始买好看的衣服。我假期去做兼职,在三层楼的商场跑上跑下,只为了买一条印花的裙子。我不是那种才貌出众的女生,所以,面对方同宇,我的小羞涩变得很严重。唯一可以安慰的,是我那挑灯夜读换来的学习成绩。
那时我才十六岁,将大大的课桌当成自己的家,将厚厚的课本当成自己的天堂,其他的,都是我果子眼里的尘埃,生活得很黑白。可不知道为什么,方同宇的出现,让我的生活渐渐有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