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三天以后是周五,周五的下午一般只安排两节课,因为一些家在乡下的寄宿生可能要回家。
比如梁志浩,他如果要回家,就是在周末的下午回家的。从县城到他家,得坐差不多两个小时的班车。以前到他家,还没有班车坐呢,班车只能开到镇上,下了班车以后,还要走三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到。这是梁志浩有一次跟大家聊天时说的。他还邀请大家,等什么时候大家都有空了,一起到他家去玩一次。现在到他家去方便了,车子可以直接开到他们村口的。到他家去的公路,都是凿开了大山穿过去的。班车要在黑糊糊的隧道里跑上老半天呢。
大家听到梁志浩的邀请,都跃跃欲试,特别是家在县城里的同学。对他们来说,这样一次远足的机会还是很有吸引力的!柳莺莺和罗丹荔是其中嚷嚷得最响的两个人。虽然放眼望去,县城的边上到处都是山的身影,但长这么大,她们从来没有到真正的深山里去过呢。
第二节课一下课,柳莺莺就背起自己的大书包,急匆匆跨出了教室门。她要在县文教局下班之前赶到那儿去,找到葛老师的一位老同学,向她借一套演出服。
葛老师的这位老同学以前曾是县文艺宣传队的骨干,据说曾迷倒过一大批人呢。后来宣传队解散,她才到文教局去干一份杂活的。她保留了好几套当时最好的演出服装。“借一套专业演出服,首先在气势上就可以压倒别班!”葛老师站在教室门口,雄心勃勃地说。春天的风将她花白的头发吹起来,像随风飘扬的秋天里的芦苇。
被葛老师这么一鼓动,柳莺莺立刻也变得雄心勃勃起来。她使劲地朝葛老师点了一下头。
已经放了学的周末的操场真可以用“汗气腾腾”来形容,每一个人都在拼命地折腾,拼命地流汗,操场上空已被搅起一片昏黄的尘雾。
柳莺莺急匆匆走在操场的边缘,急匆匆走在这层薄薄的雾气里,她的心莫明地激动起来。她非常喜欢放了下午学的操场,她总觉得这时的操场上空有一股滚烫的气流在翻腾,在涌动,要将每一颗靠近它的心融化掉!
想起葛老师飘扬在教室门口的白头发,柳莺莺忍不住微微笑起来了。有时侯葛朗台真的非常可爱哦,就好像是一个争强好胜的男孩子!
就在这时,柳莺莺感觉到右侧有一团黑影裹挟着呼呼的风声向她直砸过来。她本能地想躲避,但已经来不及了!
咚的一声,黑影重重地砸在她的脑袋上!
是一只篮球。
“噢,又砸中了一个!”一旁有男孩在幸灾乐祸地叫。
在课外活动的操场上,篮球或足球或排球击中人的事时有发生,谁挨上了谁倒霉。
柳莺莺感到脑袋里嗡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猛然停顿了一下,眼前随即飘过一大片灰色的影子。
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捂着脑袋蹲下身去。
好一会儿,柳莺莺重新睁开眼睛来的时候,看见抱着蹦蹦的小保姆站在她面前。
“你不要紧吧?”小保姆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她,眼睛里满是关切。她已经不像上次那样害羞和紧张了。
小保姆的声音细细的,软软的,语音里还是夹带着浓重的乡下口音。
柳莺莺站起来,晃晃脑袋。还好,刚才感觉停顿的东西好像已经接好了,脑袋里畅通无阻。
“不要紧哦。”她对小保姆笑笑。比小保姆高了大半个脑袋令她感觉有点不安,好像这么小一个小姑娘在做保姆是因为她的什么过错。
她有点别扭地凑到蹦蹦跟前去,叫:“蹦蹦!”
蹦蹦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将目光移到她的脑袋上,嘴角牵动了一下,但没发出任何声音。
柳莺莺突然有些不安起来。蹦蹦是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跟她交谈吗?他想说什么呢,这个小小的可怜的孩子?
她伸出手去,摸摸蹦蹦的脑袋:“大姐姐刚才被球砸了一下,不过现在已经不疼啦,你不要担心哦。”
蹦蹦还是用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柳莺莺不忍心再看他那双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这个永远也不能自己走路的孩子每次都让她感觉心里好难受。她转过脸去,跟小保姆告别:“我有事先走啦!我要去借一套演出服。”
小保姆点点头。
刚刚跨出一步,想到即将到来的文艺汇演,柳莺莺赶紧又回过头来,告诉小保姆:“再下个星期的星期一,学校要在操场上开大会,到时候会有很多好看的节目表演,我还要跳舞的。我现在就是要去借跳舞的衣服呢。到时候你别忘了带蹦蹦一起来看噢。”
“嗯!”小保姆再次点头,眼睛里露出点感激的光,脸又有一点点红了。
“别忘了哦!是再下个星期的星期一,早上九点开始!”柳莺莺不放心地再次交代。
“记住了!”小保姆再再次点头,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
柳莺莺也笑起来了,自己怎么像个老奶奶一样的!她朝小保姆和蹦蹦挥手告别,急匆匆继续赶路。
到了校门口,柳莺莺忍不住回过头去,望望操场。那里谁也没有在意她,一群男孩子照样在热火朝天地抢篮球,那是一只橘黄色的、充足了气的大篮球。
“真可恶,砸了人连一声对不起都没有!”柳莺莺气忿忿地瞪了他们一眼,转身走出了校门。
2、
柳莺莺到文教局去借演出服装的时候,罗丹荔正在与别的同学一起搞大扫除。搞完以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到了大姨妈家里。这天是大姨妈五十大寿,罗丹荔一家当然得去的。
大人做寿没什么劲的,就知道吃。厨房里、客厅里、甚至房间里的桌子上,到处都放满了吃的东西,零食、水果、各种生的和熟的菜。姨父姨妈以卖菜为生,向来节俭得要命,这回看来是下决心要浪费一回了。
罗丹荔无聊地扔了一颗话梅在嘴里,推开表弟陈小勇的房间虚掩的门,走进去。
陈小勇也在县一中读书,比罗丹荔低一级,现在读高一。
“这种时候还在看书啊,真没良心!”
陈小勇抬起头来:“你怎么每次都不敲门,讨厌!”
罗丹荔不理他,抢过书来看了看封面:“又是这种地摊书,我告诉姨妈去!”
“告吧告吧告吧,我才不怕!”
罗丹荔重重地在床沿上坐下。她当然不会真的去告,告了也没用。姨父姨妈对他们的这个宝贝儿子毫无办法。
姨父姨妈别的地方都好,就是不太有自知之明。如果换了她,决不会将家里辛辛苦苦存下的钱全部交给学校,给表弟买一个进重点中学读书的名额。明摆着不是读书的料嘛。大人有的时候就是奇怪,做起事来就像是没有脑筋一样。她罗丹荔虽然现在成绩也不好,但当初好歹是凭自己考进去的。只不过这鬼学校强手如云,将她比下来罢了。
“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下午打球时正好砸着那个常常跟你在一起的什么柳莺莺,砸得她当时就趴下了。真够劲!”陈小勇突然眉飞色舞地说。
罗丹荔跳起来,愤怒地叫:“你有毛病啊,好好的干什么用球砸人家?”
陈小勇撇撇嘴:“你才有毛病!我哪是故意要砸她?球没长眼睛,难道她也没长眼睛吗!”
罗丹荔哼一声,重新坐下来。
算是莺莺倒霉,罗丹荔自己也曾挨过球砸呢。在课外活动的操场上,挨球砸是家常便饭。
3、
周末的日子飞快地过去了。
星期一到校后的第一件事,罗丹荔就是忙着要柳莺莺展示她借来的演出服,两人已在电话里约好,星期一柳莺莺将衣服带到学校里来给罗丹荔看的。
是那样的一种嫩绿的颜色,很像春天的山坡上钻出泥土的第一批带着露珠的小草。腰身很紧,衣袖和裤管却是大大的,边上缀着一圈深绿色的流苏,舞起来的时候,一定像极了春风中迎风起舞的柳条吧!
“真是很好看!”围住桌子的一群女孩子一个接一个惊叹。
“等着拿奖吧!”柳莺莺得意地说,“我在家里试穿过了,效果绝对一流!我都感觉自己变成一棵树精了!”
梁志浩满头大汗地撞进来,叫:“马上就要早读啦,还围在一起做什么!”
一眼看到柳莺莺举在手上的衣服,惊奇地说:“咦,这是什么玩艺儿?”
罗丹荔叹息:“张生啊张生,你可不可以有点情调呢?”
梁志浩昏头昏脑地望着罗丹荔:“什么?什么张生?”
柳莺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
边上一位个子矮小、名叫陈颖的女孩突然叫:“柳莺莺,你的嘴巴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眼睛都望向柳莺莺的嘴巴。
柳莺莺吓得将嘴巴一把捂起来;“干什么呀你们!”
陈颖有点结巴地说:“我……我刚才看见柳莺莺的嘴巴……笑的时候是歪的!”
罗丹荔翻翻眼皮:“愚人节好像前不久才过过吧!”
陈颖刚要分辨,早读的铃声响起来了。
拿出英语书,柳莺莺心神不宁地读了没两行,忍不住用手肘捅捅同桌的罗丹荔:“哎,你看看我的嘴巴是不是真的是歪的?”说完一咧嘴,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罗丹荔一下子睁大了眼睛:“呀,是真的呐!你在搞什么鬼?”伸手拉拉柳莺莺的左下巴:“这边的肌肉好像不会动了,嘴角是咧向右边的。你这是在使什么功夫?”
柳莺莺摸摸自己的左下巴,莫名其妙地摇摇头。
她们谁也不知道,这是厄运来临的最先征兆。
放学以后,柳莺莺回到家里,第一件事,就是向妈妈汇报,说她左半边脸上的肌肉,好像突然罢工了。
可惜的是,柳莺莺的爸爸妈妈与她们一样,没用一点点医学知识。正在洗菜的妈妈听到柳莺莺的汇报,笑起来了:“什么呀,肌肉还会罢工?就会胡说八道!”然后伸出湿漉漉的手,疼爱地替她揉了揉脸颊,“是不是今天太疯,说话说多啦?休息一个晚上就会好的。”
既然妈妈这样说了,柳莺莺也就不再放在心上了。她进到自己的小房间里,扔下书包,掏出练习卷,开始埋头狂做起来。
作为高二学生,每天晚上,每门功课至少一张练习卷还算是老师对你客气;多的时候,每天晚上加在一起要应付7、8张满满的卷子呢。
刚刚做好半张卷子,就听妈妈在厨房里叫:“莺莺吃饭了哦!过来帮忙摆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