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尽染把王思斯仔仔细细地放在会议上的椅子上。
王思斯像是坐到了弹簧上，腾一下赤脚站了起来。
环视一周，这才发现会议上满满坐的都是人。
林尽染把她放在离门最近的转椅上，还是个挺重要的位置。
会议桌前的大白板前，站着一个板着脸的年轻女人。
王思斯在电视上见过她。
《王牌高帅富》的制片人邱丽莲。
被媒体称为最具文化投资目光的女富二代。
她投资的几部电影都票房大卖，刚接手视频网站，凡事更是亲力亲为。
她穿一件最简单的白衬衫，配黑色短裙和高跟鞋，妆容很淡，浑身上下只有黑白两色，没有任何带颜色的东西和首饰配饰，此时站在白板前面，手里拈着一根黑色的白板笔。
邱丽莲的目光先落在林尽染身上，然后用眼角瞥了王思斯一眼。
“呦，林小老板怎么才来？”她瞧着林尽染，冷冷的表情似乎稍有松懈，挑了挑眉，“你本来就很少过来开会，偶尔来一次还晚到？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吗？”
这句话话音未落，会议室里所有人都领会了她的意思，齐刷刷地看向王思斯。
“就是啊，都是‘高帅富’，大伙儿都很忙，但是怕迟到，可都早早到齐了呢。”
夜宵许久没见林尽染，向他投去热络的眼神，故意抬起手腕看了下时间，“还差两分钟就迟到了！好险啊！下次你得早点儿来。”
言下之意是，别人是早到了，林尽染并没有迟到。
林尽染接收到夜宵的好意，朝他扬了扬唇角，“我也到一会儿了，接了个电话。”
“还是林少厉害，开会敢比丽莲来的晚……当心得罪了女神，回头她在节目里给你苦头吃。”
小胖子田百年试图打个圆场，也是想向林尽染示好，但他总是比夜宵慢半拍，节奏也掌握的不好。
邱丽莲看也没看他，目光落向王思斯。
“这位是？”
王思斯赤脚站了半天，面对一屋子人，本就十分尴尬，此刻表情一紧，答道，“我是……”
这时，方塘拉着朱梦走进会议室。
所有人的目光又被动态的他们吸引了去。
新人做自我介绍时，最尴尬的莫过于此。
邱丽莲眼角瞥见朱梦，都没拿正眼去瞧。
方塘见状，担心邱丽莲真的对朱梦动气，急忙拉着朱梦上前一步，“邱制片，朱梦哭完就好了，您别生她的气！她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主持人，愿望落空，一时有点接受不了，接下来她会在编导的岗位上继续努力的……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方塘像写检讨书似的说了一大堆，朱梦得了个台阶下，故意低头抹了抹眼泪；
邱丽莲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要借题发挥的意思了。
最尴尬的反而是王思斯。
她赤脚在地上站了半天，小腿都凉透了，脸颊却是热的……
电光火石间，心头浮云似的掠过思绪万千——都怪以前不努力，事业没基础，今天才会像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一样，这么尴尬。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会议室深处传来。
秦三苗坐在最里面的椅子里，慢悠悠地说，“她叫王思斯，是报社借调过来当文编的，北x大毕业的，中文硕士。”
邱丽莲这才正眼看了看王思斯，然后看着秦三苗，“你认识她？”
“嗯，算认识吧。她是段穆推荐过来的。”
秦三苗含糊回答，却抓准机会扔出段穆。
邱丽莲表情微微一顿，显然是对段穆这个名字极为买账，用重新审视的目光看向王思斯，“哦，原来是你。”
她朝王思斯的方向走了一步，目光看起来温和了一些，“段穆是我学长，他跟我提起过你。”
会议室众人看到邱丽莲对王思斯态度转变，四面八方看向王思斯的目光也都跟着变了一些。
邱丽莲朝王思斯伸出手，轻轻握了握。
“我是邱丽莲，是《王牌高帅富》的制片人，我们栏目组的主创都在这儿了，这边坐着的是编导，负责前期策划和执行，秦三苗那边坐的是后期主创，分别负责字幕，剪辑和特效。你先熟悉一下环境，然后再给你安排具体工作。”
王思斯点了点头，这才踏实坐下。
她的脚依然是凉的。
……第一天就坏掉鞋子，当真狼狈。好在结果还不错。
王思斯向秦三苗投去感激的目光。
……他看着站在前方的邱丽莲，一脸淡然，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林尽染歪在椅子上，看看王思斯，又看看秦三苗，觉得自己有点儿被忽视了。
……
陌生环境中，王思斯不太自在。
邱丽莲开完早会，就带着那群“高帅富”们去咖啡厅开嘉宾内容会，秦三苗一头扎到机房，朱梦拉着方塘不知去哪儿了。
朱梦有些排斥王思斯，虽然她的外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有竞争力。
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王思斯和一个身穿白色纱料连衣裙，梳着马尾辫的瘦高女生。
王思斯刚来第一天，没什么具体工作，杵在那里也不是办法，只好坐在别人的桌子前面看了一上午的往期节目。
办公室里已经没有空桌位了。邱丽莲也没有给她分配桌子。
王思斯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如何才能迅速熟悉环境，但她想多了解一下节目内容总是没错。
王思斯打开微博，发现《王牌高帅富》这档节目已经上过四次热搜了。
《王牌高帅富》作为原创综艺节目，自开播以来不断积累人气，一期比一期点击率高。
林尽染，夜宵他们这几个富二代的微博粉丝也水涨船高，一不小心成了网红，也算给各自的家族企业省了很多广告费。
邱丽莲很低调，刻意把自己隐藏在幕后，但她毕竟家世好，有颜值，网上对她的关注也越来越多了。
王思斯觉得很有压力。她是靠段穆的关系进来的，接下来能不能站住脚就要靠她自己了。
午休时间到了，王思斯不知道该去哪里吃饭，四下看看，偌大的办公室，还是依然只有那个穿白裙的女生。
这女生化了淡妆，座位上贴着花花绿绿的便利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显示器，一边滑动着鼠标。
她忽然拿了水杯站起来，刚好与王思斯目光相对，顿了顿，只好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该吃午饭了，你叫外卖还是出去吃？”
王思斯怔了怔，因为很久没有接触过陌生人了，莫名又有点紧张，脱口而出，“喔，我不饿。”
白裙女生点点头，没再接话。
王思斯无意间瞟一眼她的座位，显示器上是琳琅满目的购物车，原来白裙女生刚才是在看淘宝。
偌大的办公室，这一刻只剩下王思斯一个人。
她忽然觉得有点茫然。
……好像人长大了以后，适应新环境就越来越难。
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是段穆发来的消息。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
王思斯第一次感觉段穆的头像如此亲切。
“挺好的……谢谢领导。”
但是王思斯也只能这样回答。
省略号的部分就要靠段穆脑补了。
“第一个中午别浪费了，看见谁就请谁吃饭吧。”
段穆回消息的速度很快，“最好是女生，一个人的，你请她吃饭，再送蛋糕和奶茶当下午茶，就能多了解一些栏目组的人事情况了。”
“好。“
其实王思斯也想那么做……
只是有点胆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害怕跟陌生人接触，害怕被拒绝……
于是为了自己舒服，很多事还没去做就先放弃了。
就像一只蜗牛似的，躲在自己熟悉的壳里多舒服。
……她在温室里呆太久了。不会，也不懂如何去开疆拓土，披荆斩棘。
段穆很快又回复道，“表现好的话，我晚上请你吃荔枝烤鱼。”
……好吧，就当是看在荔枝烤鱼的份上。她现在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很久没去吃好吃的了。
王思斯深吸一口气，咬咬牙，从座位上站起来。
原来，女生跟女生搭讪也是需要勇气的。
……
“……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王思斯有些局促地走过去，见白裙女生半天没反应，又补充道，“你想吃什么？我请你吃吧？”
白裙女生上下打量王思斯，表情还算友好，扯了扯唇角。
“不啦，我得抓紧时间上网买东西，最近工作太忙了，好几个周末都加班……”
白裙女生低下头，脸上闪过幸福的神色。
“我跟我男朋友在一起快七年了，下个月要办婚礼啦。”
王思斯怔住，瞬间恍惚了片刻。
白裙女生已经回到电脑前，两眼放光地盯着屏幕，手指一下一下滚动着鼠标。
她正在一家店一家店地翻评论，比价格。
跟曾经的王思斯一模一样。
王思斯呆立在原地。
……电视台的办公室宽敞明亮，走廊里巨大的led显示屏光影绰绰，流光溢彩。
跟以前的工作环境相比，这个地方陌生又浮夸，仿佛另一个世界。
婚礼，连徵……分明才过了一个月，却好像已是前生的事。
“喂，想什么呢？”
一只白皙瘦长的手忽然伸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王思斯回过神来，看见秦三苗穿着一件黑色卫衣，戴着帽子，歪歪斜斜地站在自己面前。
“刚剪完一期片子，好累。”
秦三苗眼睛里布满红血丝，但那纤长浓密睫毛掩盖下的漂亮瞳仁依然清透明亮。
“走啊，请我吃午饭。”
他把双手插在卫衣口袋里，左右晃了晃身体。
王思斯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是我请？”
“你是新来的啊，哪有新人不请老人吃饭的？”
秦三苗把手肘搭在王思斯肩膀上，推着她往门外走。
“这是你来电视台的第一顿饭，跟我一起吃，确实有点浪费。”
大楼里面结构复杂，王思斯还没有完全熟悉地形，秦三苗带她抄了条近路，三两步就走到电梯门口。
王思斯一路左顾右盼，好奇又茫然。
“但是除了我，好像没人愿意搭理你啊。”
秦三苗拍了拍王思斯的肩膀，抿住苍白脸庞上嫣红似花瓣的嘴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但是告诉你多少……就要看你请我吃什么了。”
“炸酱面。”
“……不行！”
“兰州拉面。”
“啊？”
“你再‘啊’，就吃泡面。”
王思斯白了秦三苗一眼，一脸冷漠。
秦三苗扯下头上的卫衣帽子，歪着头，用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王思斯。
“不行！你忘了上午是谁帮你？又是谁，昨晚被你毁约？
秦三苗一脸委屈，伸手去揉王思斯的头，“你一个新来的，还不赶紧拜山头？”
王思斯本能地往后躲，打开他的手，二人正在嬉闹，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林尽染拿着杯网红奶茶，一脸清爽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王思斯，我正想找你呢。”林尽染看着王思斯，梨涡轻浅。
“你今天第一天上班，我请你吃大餐吧？”
白炽灯光下，他的眼睛像万里无云的天空，又像澄明晶亮的星辰，“电视台的工作很辛苦，但是我会罩着你的。”
“那……那应该是我请你吃饭才对啊。”
王思斯感受到林尽染的真诚，“今天早晨幸亏遇到你，否则我连电视台的大门都进不来。”
秦三苗无声地把手插回兜里，乌黑的睫毛遮住眼眸。
林尽染侧头看向秦三苗，“你吃了吗？一起去吧。”
秦三苗眸色深沉，目光在林尽染和王思斯脸上徘徊几个来回，一时竟然没有回答。
“一起去吧，秦三苗请。”
邱丽莲手里拎着一个文件夹，踏着黑色细跟高跟鞋，走路稳健带风，在秦三苗身后站定，“你加薪了，所以这顿饭你请。”
秦三苗一怔。
邱丽莲把手里的文件夹往秦三苗手里一塞，率先走进电梯，拿出手机，微信上的未读消息竟有几十条。
“详细情况饭店里说，林尽染王思斯，你们一起来，动作快点。”
……
学生们快期中考试了，姚美如一上午像打仗一样，午休时间才停下来喘口气。
小婴儿弟弟最近身体不好，总要去医院，花钱跟流水似的，一家四口的开销都担在姚美如肩膀上……她舍不得出去吃午饭。
等到办公室里没人了，姚美如才从包里拿出超市买的饼干和咖啡，一边吃，一边刷朋友圈。
蒋俊凯发了一组狗的照片。
他养了一只哈士奇，平时经常坐在他的路虎上，迎风探头，伸着舌头，一脸惬意。
……姚美如拈了一块饼干塞到嘴里，干巴巴的。
真是人不如狗。
她盯着老蒋影影绰绰的微信头像，一时有些发怔。
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姚美如吓得一个激灵，把手机和饼干都扬了出去。
“美如……你干嘛呀？”
徐雪娇绕到姚美如面前，帮她捡起手机，嗔道，“你紧张什么啊？手机可别摔坏了！”
姚美如看着徐雪娇，惊魂甫定，“是你？你怎么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我来看看你啊。”
从徐雪娇家到姚美如所在的小城，交通并不是很便利。姚美如觉得，她们俩并没有那么深的交情，至于徐雪娇大老远跑过来看她。
“我还不知道你吗，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徐雪娇，你找我什么事？”
……
跟邱丽莲一起出去的人，从来不用为吃什么而困扰。
在她嘴里，从来没有“随便”，“什么都行”，“听你的”这种等同废话的答案。
她喜欢下达指令，不喜欢征求意见。
“我们去哪吃？”
电梯里，林尽染捧着奶茶靠墙站着，瞄一眼邱丽莲。
王思斯跟邱丽莲不熟，知道她是自己的上司，被她的气场无声压制着，不知不觉有些紧张，后脊梁挺得笔直。
邱丽莲正在逐一回复微信，头也不抬，“台西门吃烤鸭。”
秦三苗看一眼手中的文件夹，是几张选题策划申报单。
他看一眼邱丽莲，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这时电梯忽然一震。
邱丽莲外衣口袋里掉出一本漫画书，王思斯没站稳，一脚踩了上去。
“这电梯怎么还没修好。”邱丽莲眉头一蹙，不怒而威，目光落在那本漫画书上，眼中闪过心疼的神色，无声地看向王思斯。
王思斯脊背上一寒，急忙把脚从漫画书上挪开。
……漫画书是日文原版的，封面上好大一个脚印。
秦三苗怔了怔，俯身拾起，用手拍了拍，“《石桥记》？你也看这个？”
邱丽莲把书从秦三苗手里扯回来，拿出纸巾仔细擦了擦，“你看得懂日文？”
他们的关注点都在那本漫画书上，只有林尽染靠近王思斯，低声问道，“你没事吧？这电梯不稳当，以后你尽量别坐这个。”
王思斯本来就对升降电梯心怀恐惧，方才确实吓了一跳，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表现出来，此刻感激地看一眼林尽染。
“谢谢你。”
林尽染抽出吸管，把奶茶盖子打开，递给王思斯，笑容和煦如四月春风。
“冰的，喝一口，压压惊吧。”
王思斯方才吓得心慌，此刻后背上全是虚汗，着实口渴，伸手接过林尽染递来的奶茶……
这时电梯忽然又晃了一下。
林尽染为了不让奶茶洒掉，急忙握住王思斯的手，同时也为了扶住她，另一只手揽住她的腰。
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光线明亮起来，林尽染急忙松开王思斯。
那杯奶茶一点都没有洒。
王思斯一瞬间有些局促，避开林尽染的目光，低头喝了一口。
邱丽莲把《石桥记》揣回口袋里，目光落在林尽染和王思斯身上，眼珠转了转，闪过思索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