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小祖宗2.0命运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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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吞咽下这生死滋味吧(1)

——聂家梵喜欢过我?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他喜欢我?……还写在信里?……难道是穿越时光的生死遗言吗?

——微妙的恍惚,第一反应是好想亲眼看看他写的信。异常珍惜地开启信封抽出信笺,就着初夏明黄色的路灯光,在斑斓树影下阅读……尽管他已死去多年,这可怕的事实不会改变,但读他的信时仍然会不自觉地笑起来吧?也许会哀伤到流下泪来?矛盾的心情彼此交织,不可拆解……想知道他写我的名字时是怎样的笔迹。他会怎么描述我?怎样向姐姐诉说他对我的感觉?无论看到他写什么,都会激动得微微颤抖吧,难以自抑地闭上眼,把信纸牢牢贴紧在胸前,把那一个个字迹全部印刻到胸膛里去,像滚烫的烙印,从此再没有人可以拿走……那些痕迹会同我心里的黑洞一一相契合吗?

——可是,段冲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小小没有伸手去接那封信,只是抬起眼来,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轻轻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你不相信我么?你再也不能信任我了么?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看过这封信,很抱歉,因为是在我母亲的遗物中发现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很愚蠢,是么?我最聪明的做法就该是继续隐瞒聂家梵和我之间的联系,更不该告诉你他也可能喜欢着你,因为这样,我这几个月来同你努力建立起来的爱情就会土崩瓦解!是吧?我是在把你推向他——你爱他爱得那么深,深到有时都让我忘记了他是个死人,忘记了他是我舅舅!对我来说,他只是个男人,一个永远活在你心里的,与我竞争同一个女孩的男人!”

段冲含怒的黑眸闪闪发亮,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下去:“……这他妈的根本不像我……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我从不会被情感情绪控制,从不会为女孩失控……我不是为了感动你才这样说、这样做的。该死的!但我就是想这么做!……我是觉得你可怜——对着一个空无一人的山谷奋力叫喊了很多年,即使得不到回音也不放弃呼喊,你真的是个很傻的女孩。我简直就是鄙视你。你忽视在你身边同你并肩的人,自顾自白痴一样对着那什么都没有的、一片空白的万丈深渊呼喊……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但有时我也被你的白痴传染,竟然想——也许我可以跑到那没有人烟的山谷里去,冒充你想要的那个人的声音,远远地回应你的呼喊?……不过你放心,这封信是真的,不是我伪造的。我以后再也不会对你隐瞒任何事情,我只想你知道所有的真相——聂家梵或许从来没有喊叫过你的名字,他也从来没有听到过你对他的呼喊,但他确实在山谷里留下过关于你的印记,你要明白,但你们错过了。你们没有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上——你们错过了——而你因此遇见了我……”

小小凝望着段冲,眼里噙满了泪水。

段冲轻轻地补充道:“——信,你拿去看吧——”

“你真的愿意我看这封信?如果我看了以后,或者我甚至不用看这封信,我也对你说……我们……无法继续走下去……你也……能够……你会痛苦吗?”

“你就别管我怎样了吧。你先好好问问自己的心吧。得到他的回应,确认他对你的心意,对你来说,是否那么重要?即使他已经死了,即使你们从一开始就没有将来,你也依然希望确认他对你的心意吗?如果是的话,你就把信拿去吧——”

这是一场赌博。段冲心里明白。他赌的是,小小最终会选择谁。

小小颤抖着伸出手来,指尖刚触及信封边缘,就顿时感到一阵心慌。陈旧发黄的纸张,承载着太多往日的秘密信息。如今这是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的、维系着她和聂家梵、维系着六年岁月的两端、维系着生死阴阳两界的唯一的证物。风在吹,信封微微震动,仿佛是一个具有生命和温度的活物一般,在指尖跳舞……天地在旋转,时空在转换。路灯光悠忽消失不见,烈日艳阳耀眼夺目地直射下来,小小又恢复成那个十五岁的羞涩少女,又恢复成那个九岁的不会系鞋带的哭泣的女童,聂家梵仿佛就站立在自己面前,黑色眼眸明亮得如同星辰,他清澈倾城地微微一笑,蹲下身去,在她的跑鞋上抽拉出一朵美丽无比的绕指兰……

段冲咬了咬唇,果断把信封塞进小小的掌心,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在背转身的一刹那,他坚如磐石的英俊脸庞痛苦地抽搐扭曲了一下。他以最快的步履朝黑暗的街道另一头走去。他很想停下来,因为想等待小小呼喊他的名字,哪怕仅仅只是一声“喂,站住——”也好。

但小小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她的心,已经不在这个时空里了。

她已经重新变成那个用尽全部灵魂和力量去暗恋一个男人的天真女童。

段冲迎着剧烈的风疾走,不知道自己将要前往何处。面无表情地搭乘地铁,身边沙丁鱼一般挤满了同样面无表情的人们。如果硬要说他们有表情的话,只能概括出两种——疲惫和茫然。地铁在城市地底呼啸穿行,隧道里漆黑一片,前途看不见任何光明。人们为何要在夜间出行?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所有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直直地目视前方,随从其他人前进的方向,放弃控制地滑向前方。

只有一个孩子,一个大约五六岁大的漂亮的小女孩,被抱坐在母亲腿上也不安分地扭来扭去,她撅起嘴各种吵闹,还试图伸手去抓站在她面前的段冲牛仔裤上悬挂着的粗重的银色裤链,段冲用仅剩的百分之一的电量,低下头眯起眼朝小女孩微笑了一下,她立马安静了,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段冲。

她母亲拆解不开她紧抓着段冲裤链的小手,无奈笑道:“这丫头,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哥哥姐姐,不好意思啊……诶,你放不放手?一会儿人家大哥哥要下车了怎么办?把你送给他喽?跟人家回家要不要啊?”

这根链子是小小送给他的。几十块钱的地摊货,从淘宝网站上买来的。但拿到礼物的那一刻,段冲就毫不犹豫地解下自己原来那根价值好几千块的名牌货,换上了这一根。然后就一直戴着。喜欢它沉甸甸地拍打着腰臀和腿部的感觉。可以说那是有点儿色情的隐秘感觉,甚至比以往同各种各样的女孩床笫缠绵时的情欲刺激来得更加强烈。从没对小小说过自己这种感受,她看起来那么清纯,也许会吓坏她。现在……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小女孩牢牢抓着链子不肯松手。站台就要到了。段冲突然伸手按下链子两头的挂扣,迅速把链子从牛仔裤上解了下来,交付到小女孩的手中,挑起眉毛笑了笑,“你喜欢,哥哥就送给你。”

地铁到站,自动门打开,段冲随着汹涌人潮一起朝外走去,女孩母亲诧异地在后面喊:“喂!这怎么可以啊……快还给人家……喂小伙子……你等等……”

段冲快步疾跑上楼梯,置若罔闻。有什么不可以?没什么不可以。她的心已经不在我身上,所有的牵绊都留不住她了。面对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绝对不可以沉迷。只是一根廉价的链子而已啊……走到哪里都可以买到啊……随随便便就可以买来几百几千几万几亿根啊!有什么不可以!

一口气冲出站台,直奔上地面,夜仍在繁华到奢靡的庞大城市里无边无际地蔓延。段冲倚靠在墙边,从裤兜里掏出烟来,点燃一支衔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连八点五十分都还不到。这没有尽头的漫漫长夜,清醒得让人简直就想操他妈的燥热的夏季长夜,该如何度过?

左前方不到三四米的花坛边,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正紧紧搂抱着接吻。虽然吻得毫无技巧、生涩极了,但看起来却仿佛比世界上任何一对情人都更甜蜜。段冲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缠绵的侧影看了一会儿,听见源自身体内部的空洞的哀鸣声和怒啸声,不知道被什么力量所支配,迅速抽出手机翻查了一下号码,犹豫一秒钟后按下了呼叫键。

“喂?……冲冲?是你么?嗨,你好……你好久没打电话给我了……我还当你忘记我了呢……”听筒里传来一个女子略带沙哑而显得十分性感的笑声。

“你一个人么?我想见你。马上。”

女子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会儿,似乎在斟酌是否该先笑骂他几句,但叹了口气,还是干脆直接地回答道:“……我一直都想见你……你来吧。我在家呢。一个人。”

段冲直接挂掉手机丢掉烟蒂,从那对热吻的小情侣身旁擦过,走到街边伸手去拦出租车。

因为太久没来,连门牌号码都记错了,跑到第二幢楼才敲对门。

女孩从猛然拉开的门后出现,湿漉漉的头发和娇艳的红唇都散发着刚刚洗完澡后的清爽香味,身上裹了一条洁白的浴巾,底下什么都没有穿。她看了看面色冷峻的段冲,什么话也没说,嘤咛一声抬起手臂环绕上他的脖子,踮起脚尖仰起头,亲吻上他的嘴唇。火焰瞬间就升腾起来了。

段冲也什么话都不想说,伸手一把扯掉女孩身上的浴巾,另一只手近乎粗暴地揉扯着她浓密得如同漆黑海藻一般的长发,霸道却又无比温柔地深吻下去,不停地吻,女孩如同雌豹一般沙哑而野性地呻吟起来,干脆纵身一跳扑上来,白蛇一般缠绕住段冲的身体,段冲紧紧托抱起她芳香柔软的躯体,快步走向房间……

火焰燃烧时,会用尽全部的氧气,释放出夺目的光亮和热量,把介质化为灰烬,最后坍塌为一片虚无。

身体,有时候比心灵更知道什么叫寂寞。男孩不愿意在心灵上作过多纠结,他会直接选择动物本能一样的接近、缠绵、对峙、撕咬……但如果在最后一刻喊出的是另一个人的名字,只会令寂寞显得更加冷。

女孩完全处于迷失自我的癫狂状态,她并没有察觉。

但段冲知道自己模糊的抑制不住的喉音呼唤的是谁。

下了床,套上牛仔裤,兄弟一样揉了揉她蓬乱的发,然后告辞转身。女孩滚在床单里,咕哝着朝他扔去随手摸到的一只电视机遥控器。段冲笑着偏头躲闪,眼明手捷地接住,轻轻地放在桌上,反身出门。

时间是晚上十点半,夜色潮水般在街道上汹涌四溢。身体变得很轻,轻到简直可以飘起来,浮向太空。

为什么身体会这么轻?段冲习惯性地去拽牛仔裤上的链子,却发现它已经不在了。突然想起来,那根沉重的廉价的链子已经被他送给地铁里遇到的一个陌生小女孩。段冲怔住了,停下脚步在原地伫立。

身旁车站的巨大灯箱广告牌上映现出的是一张新西兰的旅游海报。小小曾经因为喜欢电影《指环王》而对新西兰绝美的自然风光充满了憧憬。段冲曾说,以后一定会带她去那里数草原农场上的牛羊,看黑色礁石被白色海浪拍打的孤零凄惨的模样……小小说:“那么远,坐飞机累也累死了,我才不要去呢,看看海报就当做我们去过了吧……咔嚓,好!我已经把图片保存在记忆里啦。”

那一刻的她,曲起食指敲敲自己的脑袋,满脸都是可爱到叫人心疼的傻模样。

路边摊在卖烤羊肉串,以往这是段冲最喜欢的街边零食,老美的BBQ总是没有那么美味的孜然调料。但自从和小小恋爱之后,她就死磨硬缠地不许他再吃,据说致癌物质恐怖超标,然后就学着自己烧红烧羊肉,研究怎么加入孜然调料也能配出段冲喜欢的味道……其实根本就是乱搞嘛。

还有那些枝叶茂密的法国梧桐树、街对面坐在长椅上麦当劳小丑身边留出的空位、行色匆匆的女孩曳地飘扬的白色棉布长裙……看见什么都会想起她,听见什么都以为是她。过往所有的细节是柴,愤怒、忌妒、失落、绝望是地狱的火种,现在它们聚合起来了,以吞噬一切的姿态气势熏天地燃烧。在这狂热能量之下潜藏着冰冷的痛苦。这种痛苦是即使同其他女孩上床也无法消除的,只会带来更多对自己的嫌恶。

有些东西,真的追不回来了吗?真的就这样呼啸而去了吗?

段冲转身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低声叫司机以最快的速度去到地铁站,他刚刚离开的那个地铁站。还有二十分钟就是末班车了。段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从自动扶梯上奔下,到服务台问询处追问有没有收到过一对母女拿来的一根裤链。中年阿姨甚至不知道什么叫“裤链”,皱紧眉头反问他是不是裤腰带……段冲干脆放弃解说,连交通卡都顾不及刷,就在乘务人员惊愕的叫喊声中纵身跳过检票台栏杆一路往下,疾跑到之前出站的地铁月台,疯子一样奋不顾身地跳下站台,站在漆黑一片的地铁隧道中央,愤怒狂野地大声喊叫:“滕小小,你这个白痴——你快给我回来啊——给我滚回来啊——”

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你给我回来。给我回来。给我回来……

黑暗隧道里传来的只有隆隆呼啸的风声。

这是万丈深渊,这是空无一人的山谷。就算你站在铁轨上拼上性命喊上1000年,也不会有人回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