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枝这个丫头,在岳家的下人里排字号,决计不是精明人。但春枝总认为自己挺精明。
就像她刚刚不但把牛肉留给弟弟吃,还又送他一块帕子。
幽塞依靠大森林,有能耐的人想吃肉不难。但如果所有人都是神箭手,幽塞早就以“固若铁桶”而闻名全国。之所以还是艰难中的小边城,因为还是军队当家。
春枝家的日子,过得还算相当穷。春枝能到岳家当下人,在她的邻里眼中,春枝就是能耐人。
一块好料子的旧帕子,只能是块布头。但十块、八块呢?春枝娘就可以用她的手艺,给春枝的弟弟缝件绸衣裳。
因此,春枝特意说声,这又是一块好料子的。
春枝的爹听到话,咧开嘴儿对着女儿笑,眼睛里满满的骄傲。春枝的娘也笑得很开心,同时不忘记小声的问女儿:“祁妈妈要是查起来,你可怎么回她?”
“这是块旧帕子,就要过年我刚得两块新的,这块用不到,可以丢了。”在岳家做工有年头的春枝,回答的胸有成竹。
祁妈妈跟着岳老夫人后面穷讲究,但也只限于跟随大姑娘的春枝手里有块帕子,摆出宅院里丫头的谱儿,不过就是这样。旧帕子也许磨损的不能用,也许丢了,祁妈妈倒不怎么管。
这也是祁妈妈在五房里当家,手里算有余的人,所以盘查的不细致。春枝抓到窍门,旧衣服拿回家要问过大姑娘和奶娘,旧帕子不见一块两块,只要不丢大姑娘和奶娘的,丢丢自己的没有关系。
再说,春枝很精明呢,她从不丢新帕子,总是帕子用到脱了色,才不小心的丢一块。
祁氏有时候也心知肚明,她也是穷日子里苦着来到岳家的人,基本上没有过问,换季的时候,还会送春枝两件旧衣裳,让拿回家给春枝的娘。
春枝在弟弟的头上摸摸,对爹娘笑出一嘴白牙:“出事我担着。”好似春枝的脸面比天大。
四下里玩乐起来的喊杀声,让说话声传的慢。春枝的弟弟听到这里,勉强的懂了,一只手捧着寥寥几片的牛肉,一只手扯开衣襟,把灰扑扑旧罩衣下的袄子给姐姐看。
他笑出满口的虎牙:“姐姐给的。”
巷口上挂着的灯笼光,有了那么一亮。这光由衣裳上来,再回到衣裳上去,把衣裳上花色照的毫无遗漏。
这是一件什么样的衣裳,居然有光能到灯笼上去?
不仔细的看,团团瑞兽裹瑞草,行行青竹绣粉菊。一行璀璨灿丽,一行又锦绣如意,让人肃然起敬,这得绣娘有多好的手艺,才能绣出这繁杂的花样。
但仔细看呢,哪里是花样复杂。分明是一块块碎布头拼凑起来,而且任意一块布头都是女人穿用的花式,与男孩子挨不着。
春枝笑得欢欢喜喜,春枝的爹娘也满面红光,把春枝夸了又夸。如果没有春枝这个女儿,儿子上哪儿能穿着这么好的衣裳?
“今天当大年夜过,明天可不就是初一?娘,你蒸好过年饽饽没有,要是蒸好了,明儿就来叩头拜年吧。姑娘又长了身量儿,姑娘又做了新袄子。剩下的布头,祁妈妈又全给了我。你来拿走,如果去年你拿走的有剩下的,给你自己也做一件。”
春枝喜滋滋,这么好的衣裳,这么好.....反正隔壁的牛娃、狗娃都没有。
春枝爹从她的话里醒过神,眼神在人堆里寻找着:“春枝别再说了,赶紧跟上大姑娘,别让人撞上她。”
“我走了!”
春枝反应过来,她当差出来的,可不是个闲人。三步并作两步往人堆里挤,进是进来了,但随后让人挤着走,别说眼花缭乱的看不到岳繁京,纵然看到她的大姑娘,以她的小身板儿,她也没本事挤出去。
春枝大叫:“怎么这么多人?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多人!”
在这样的热闹里,风雪再肆虐,也压不住涨升的温度。不远处的岳繁京拿帕子抹额头上汗水,也是道:“今天晚上的人也太多了?”
本着边城人的警惕,秦玉莲也早就看出来:“是啊,有好些都是陌生人。”
王小古不离不弃,不管人再多,也坚守她们面前的那方位置,稳稳的给她们腾出一个小天地。
把两个人的话收到耳朵里,王小古回头,用手指着,但嘴里只喊一个人:“妹妹你看,岗哨都比白天的多,排的比白天密。你家的贵人呐,可真的是贵人。廖将军一天都没闲着,城门也一天都没闲着,附近卫所的人马进进出出,全是廖将军指挥。”
岳繁京有些走神。
什么叫你家的贵人真的是贵人,是拿这回的贵人和十几年前姑母遇到的贵人相比了吗?
有些不乐意地道:“小古,十几年前来的那个坏蛋,你知道多少?”
岳繁京嘛,只能叫那人是个坏蛋,如果不是闺中女儿身份,为着姑母岳良菊,还会骂得更难听些。
王小古眨着眼睛,一瞬间后才明白,忍不住笑道:“谁拿他比划?我是说和这几年往云州城来的钦差和贵人相比,你家的贵人是这些年里头一份儿。”
三个人这个时候走到一个角落,背后没有人拥挤,王小古停下脚步,把个脑袋对着岳繁京一伸,凌驾在她耳朵上。把个手对着秦玉莲一拨,秦玉莲让塞到角落那尖上。
暖融融的话就只对岳繁京一个人说:“我记得对你说过,我爹从云州城里不容易打听来的,廖将军有门路,人家京里有人,人家的靠山是位殿下。”
岳繁京不记得了,但古记儿听得很开心,两个嘴角微微上翘。
秦玉莲让他们两个人挤成脸对着墙,气呼呼道:“说完了没有,说完了放我出去,我一个人逛去,我可不跟你们在一起了。”
“再等会儿,”王小古一只拳头抵住秦玉莲肩膀,沉重的像座山压着,秦玉莲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抱怨的话也就说不出来。
王小古又和岳繁京一通的嘀咕:“所以呀,能让廖将军忙成这模样的,你家的贵人是不是与众不同?”
岳繁京的脑海里转悠着岳良菊,天大的贵人也不看好。闻言,把嘴巴一噘:“与众不同的贵人,应该多给我们赈济,多派驻兵马,在这里打上一仗,给幽塞逞逞威风,这个,才能叫与众不同。”
说完,和王小古相对嘻嘻,笑得都有些坏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