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边城这种貌似开放习俗的地方,在当事人的面前说到与“亲事”有关的话题,当事人也应该扮下羞涩。
但岳繁京实在没有心情。
她仅仅是扯动嘴角,另外再加上雪吹得面颊上微红,就貌似“羞涩”的回应秦玉莲和梁家的姑娘梦绣。
在她目送王小古的视线里,写满的还是惆怅。纵然如王小古说的,他中举以后求亲,祖母不会反对。可未来的婆婆,王家的奶奶,难免不水涨船高,把架子端得更足。
岳繁京晚上要和王小古说的话,大意就在这里。但家教也好,天生的品行也好,岳繁京都不可能鼓动王小古反对母亲。在这一点儿上,她只要多想一想,就和以前一样,被迫从王小古恳切的柔情中退出来,回到漫无边际中去。
在这漫无边际里,没有绝对的把握,也找不到相对的胜算。只有抓不着摸不透的虚无,飘渺千年万年。
接下来,岳繁京略有沉默,好在秦玉莲和梁梦绣都没有看出来。
她们很快把余下的几家跑遍,约齐姑娘们或随身就带上姑娘们赶到土地庙里,这里,是往年唱大戏的草台班子聚会之处。
幽塞的主要职责是座边城,带累的城中居民主要职责就有两个。一个是随时准备逃命、躲藏或帮守军抵抗。另一个才是自身的本职营生,可以照顾到全家吃喝或自己吃喝的那种。
这种地方也很难请到大的戏班子,都是居民自己客串,只能称之为草台班子。
各家的姑娘们帮着唱戏的人画妆容,也是历来的习惯。而土地庙在过年过节的日子里让征用,也早就没有人奇怪。
每一回聚会,都有一个为首的人指挥。这两年,是秦玉莲。
她走来走去,不时的提高嗓音或轻声商议。
“繁京,高跷先练着,别理他们,先给划旱船的画上。”
“赵明明,把扮菩萨的人衣裳找出来,颜色要好点的。什么?去年的衣裳破了,不能穿了?钱春娟,去见廖将军,对他说多支用一笔银子,又要重新买件衣裳......”
熙熙攘攘中,气氛暖和了,人也在这气氛里暖和。岳繁京逐渐拔出神思,竭力的干起活来。
在这一刻,大家都是极快活的。哪怕这里是幽塞,是个常年战乱不断的边城。
再不好的地方,总是故乡。
......
早饭结束以后,岳家彻底的变成幽塞的热闹中心。大门内不断的走进本城的居民,进来的时候都会问同一句话:“真的贵人到了?”
哪怕他们从家里来到岳家,都看得到街上林立的士兵。哪怕廖雪峰在这里任职有几年,都知道廖将军不是个没眼力的人。
祁氏从厨房帮忙结束,对着大门走的这段距离上,就让客人问了十几回。这让奶娘愈发的不高兴,气呼呼的扭转身子在雪地里站着。
她对着自己说道:“我还去找什么呢?大姑娘不回来,想来有事情不能回来。全城的人都快坐到客厅上,大姑娘她难道不知道?”
按原来设想的,把繁京大姑娘找回来,让她去贵人面前献殷勤。这就改变成找回大姑娘也来不及,客厅上快要挤不下去人。
“不如,我自己先占个位置,等大姑娘回来,也免得站到角落。”
祁氏才不会过多的分析原因,其实是她见到一拨一拨的人来,舍不得离开贵人。
说到这里,祁氏对着客厅走去。刚抬腿,身后有人尖利的笑,问看大门的保根老爹:“真的有贵人来了?”
保根老爹回的威风凛凛:“有啊,王奶奶您来的可不算早。”
“哟,我落在谁后面了?”
“有钱大官人、梁大相公、赵大掌柜、周大财主.......”保根老爹在今天格外的说话铿锵,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字字掷地有声。
王奶奶不乐意了,这个没事也要和别人比拼的妇人,天生的不喜欢任何下风。嘟囔着打断保根老爹:“你也大,他也大,我!王大奶奶来了,都给我小着吧!”
都在一个城里住着,祁氏从听到说话,就知道是她。本就暗暗的生大姑娘不在家的闷气,听到王奶奶到了,气的更是一噘嘴巴,如果再年青些,倒也活泼劲头。
为什么这副形容呢?
祁氏房里有一位美貌待嫁的大姑娘,王奶奶家里有一个勤学待娶的小子,都认为对方应该客气,偏偏对方都认为你家的应该相中我家的,我家的更骄傲些。两个人结仇不是一天两天。
家里有贵人,虽然与祁氏无关,但祁氏也腰杆子粗,根本不想和王奶奶打招呼,冷笑着准备先于王奶奶到客厅上,占好位置以后,也可以气到王奶奶,就听到王奶奶的嘟囔声。
祁氏的冷笑就变成云淡风轻的微笑,她回过身,在必经的道路上等着王奶奶过来。
两个人一见面,王奶奶也变了脸色,和祁氏刚才挂上的冷笑一模一样。
王奶奶在肚子里骂,八辈子的奴才秧子!眼里怎么敢没有奶奶我?有朝一日娶繁京进家,看你个跟来的奴才还敢不敢傲气。
祁氏在肚子里骂,不知哪阵歪跟斗风送上去的笨女子,原来也不过出身小门小户。
老太太眼里从来没有你。你知道吗?
你不知道吧!老太太眼里没有你,小古小爷不上进,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家繁京姑娘嫁贵人。到那一天,不怕你不求着我。知道吗?贵人的奴才......猛的想到家里现就有一位“高傲的奴才”,祁氏得意极了。
接上王奶奶刚才的话:“今天你可大不得了。”
王奶奶怒气冲冲:“我家老爷中了举的,这城里谁能比我大?”
祁氏扑哧的乐了,竖起一根手指:“您哟,又说错话了,廖将军比您大。”
王奶奶干瞪着眼没法子回,呼气比刚才粗重。
祁氏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个,我家老爷们现在陪着的贵人,比廖将军都大,比您大。”
“第三个,我家的贵人中第二位,比您大。”
最后一根手指竖起,祁氏乐颠颠儿:“贵人的奴才,俗话说宰相的奴才三品官儿,比您大!”
说完了,施施然的走开。背后虽没有写字,但身姿充分注明,今天奶娘的地位也不小。
不是宰相的奴才三品官儿吗?
岳家今天来贵人了,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