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时都看了,晚上10点还有回去的火车,明天上午就能到家。”张有志说,“住在洛明还得花钱,咱没这个必要浪费这些钱,火车上照样可以睡觉,还不用花钱,花一份钱可以既当车票又当住宿票。咱们快点办手续吧,别浪费时间了。”
他们刚走出寝室的门,张有志突然停下了脚步。“你先把寝室门打开。”
“怎么了?”张琰一边问着一边用肖童健给他的钥匙打开了寝室门。
张有志赶紧将门关上问:“你把120块钱带在身上了?”
“是啊。在这里。”张琰说着就从衣兜里掏出了钱。
“快,快放好,别带在身上。带在身上万一丢了怎么办?这可是你一个月的伙食费。”张有志说完,就从张琰手里接过叠得很整齐的钱,把钱用一条手帕裹了起来,然后,让张琰赶紧塞进衣柜最里头。
衣柜上锁后,张志握着锁拽了拽,确定柜门已经锁好。一切都安顿妥当后,他们父子再次走出了寝室。
张有志把从内裤防盗口袋里掏出来的带着体温的一沓钱攥在手里,手插进裤兜,一秒钟都不曾松开。来学校时,一路上他就跟老黄牛一样弓着腰,伸着长长的脖子,而从现在起,他无论走到哪里,无论跟谁说话或者问路,右手一直插在裤兜里,这个造型始终没有变过。
办完入学手续后他们拿着一沓单据,去领被褥、碗筷、暖水瓶、饭票、洗漱用品和书本。当他们再次回到329寝室时,时间已经到了晚上6点,正是食堂开饭时间。
张有志帮张琰铺好床铺,伸手拍了拍,觉得家里缝制的被褥暂时用不上,然后,就坐在床沿上翻开张琰的课本看着。张琰正往柜子一件件摆放着各种生活用品。
这时,329寝室同学缑立本和对门328寝室的同学钱磊跑进寝室。钱磊看上去很精干,大眼睛,四方脸,长相很聪明,他似乎正处于青春蓬勃发育的阶段,左右两侧的脸颊上长满了小痘痘,这不是一般的小红点点,而是许多小红点点已连成一片,颜色有泛红又发青,有点像癞蛤蟆的皮。
缑立本一边拿起碗筷一边说:“同学,开饭了,你带着饭票去食堂买就可以了。”
“好。知道了。食堂在哪里?”张琰问。
“下了楼端直往前走,第二个路口左转就到了。”缑立本刚要走,这才发现了一个问题。他想了想说,“你跟叔叔两个人一副碗筷肯定不够,要不你们先去打饭吧,用我的碗。你们吃快点,吃完了我再去。”
“这怎么行?你也要吃饭啊。”张琰说。
“没事。谢谢你,这个同学。我们用一套碗筷就够了,我们换着吃。你快去吧。”张有志说。缑立本想了想,然后将他那套餐具里的碟子卸下,连同勺子送给张琰,他说自己只要一个碗和筷子就行了。
张琰见同学这么热情,也就没再推辞。
站在寝室窗户前能看见校园美丽的一角,就像在美术馆里看到的画卷一样,画里笔挺高大的教学楼,粗壮笔直的法国梧桐,还有那零零星星开满花儿的花园,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曲里拐弯,一直会蜿蜒地通向流着水的假山……在这幅画里,天边就要消失的夕阳,洒下了最后一抹金色,同学跟流动的风景一样行进在绿草和金晖当中。
寝室里又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个了,张有志放下手里的课本说:“你去吃饭吧,我不饿。”
“爸,都跑了一天了,怎么能不饿?”张琰说。
“今天又没干重活,都是车在跑,又不是人在跑?去吧去吧!等会菜就凉了,再说,你还得熟悉一下环境,将来,你的每一顿饭都要在学校吃,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张有志推了推张琰的肩膀说,“柜子里的东西我帮你整理,快去吃饭。吃多少买多少,别浪费。”
张有志能听见楼道里啼哩嗵隆的声响,每传来一阵这样的声响,就意味着有一名新生入校了。窗外,道路两侧的枝叶早已连在一起,大片大片的叶子在微风中摇曳。
渐渐的,那抹最后的余晖已被西山挡住,太阳渐渐西沉,一层薄薄的夜幕正从远处一点点飘来。
张琰端着饭菜推门走到寝室时,在空荡荡的寝室里,父亲圪蹴在床沿上啃着锅盔,桌上放着一杯白开水。他手里拿着《高等数学》正看得入神。锅盔又硬又厚,父亲的腮帮随着艰难的咀嚼,在他消瘦的脸上慢慢地运动着,就像冬天没有青草时,老黄牛吃了玉米秆后在反刍,他每过一会,还要伸一下脖子努力地往下咽,眼睛也会一鼓一鼓。
“爸爸……”张琰眼圈微红,他赶紧走过来把碗放在桌子上。
“琰琰回来了?”张有志没怎么在乎儿子的表情,他看了看碗说,“不错,这比咱家里的饭好多了,有白菜,有粉条还有肉片。多少钱?”
“菜四角,稀饭两毛,馒头一个一角。”张琰说,“食堂还有肉菜和鸡腿,鸡腿一只一块五,太贵了,我没买。”
张有志说:“你快吃,别把菜放凉了。”
“爸爸,这是给你买的,你吃完了我再去给我买。”张琰说。
“我不吃,我吃点锅盔垫吧垫吧就行,我等会坐个火车,明早回到家里再吃吧,别操心我。”张有志说着又咬下一口锅盔,鼓着腮帮说,“快吃!快吃!”
“你怎么能不吃饭呢?会饿坏的。”张琰说。
张有志举着手里的锅盔冲着他挥挥手说:“我这不是正吃着吗?咱农村人不爱吃菜,吃锅盔喝开水就是一顿饭,锅盔比啥都顶饱,无非是没有油泼辣子。我年轻时遇上了******,那时别说吃锅盔,能吃点粗粮都不错了,咱周王村的人把凤凰山上的野菜都吃光了。”
饭菜散发着阵阵香味,张琰知道父亲是舍不得花钱才故意不吃的。就在张琰低头准备夹菜时,父亲的腮帮再一次在消瘦的脸上运动着,再一次像老黄牛一样伸长脖子努力地下咽。
“爸……”张琰眼睛湿润了。
“你快吃,别管我。快吃……”张有志看着手里的书本,头也没有抬。
热泪从张琰眼里夺眶而出。他把饭菜推到父亲跟前,没有好声气地说:“吃!爸,你吃!你要是不吃,我今天就不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