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性史》第二卷《快感的享用》中,福柯所考察的对象是古希腊的性观念和性思想。他特别关注的领域包括:古希腊人为什么会把性行为看成是一个美学欣赏和道德选择的领域,在这样一种观念的指导之下,古希腊人的主体是怎样形成的:它的伦理主旨,它的支配类型,以及它的自我塑造方式和道德目标。
在这一卷的一开始,福柯就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为什么性的举动,为什么与之相联系的活动与快感会成为道德所焦虑的对象?为什么这一伦理上的关注在某些时候,在某些社会和团体中,会显得比对诸如滋养行为或公民义务的履行之类个体或群体生活等其他重要领域的道德关注要来得重要?”(XS,第165页)这是一个贯穿全书的主题,正是这个问题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性为什么不简简单单就是一种给人带来愉悦的活动,而进入了道德的领域?人们为什么把性与道德问题联系在一起?性与道德的联系早已成为社会的现实,人们对此早就习以为常。如果有人提出性就是性,与道德无关,马上会被大多数人视为怪论。而福柯的高人一筹之处恰恰在于他要对这种人们司空见惯的逻辑追根究底。
有一种观点认为,在古希腊罗马与基督教的性观念之间有一个明显的断裂:在性的本质、一夫一妻式的忠贞、同性恋关系、保持童贞等问题上,只有基督教文化才关注,古代人是不关注这些问题的。福柯批判了这种观点,他认为古代性文化与基督教性文化之间尽管有很大区别,但二者之间是有连续性的,不是完全断裂的。
福柯认为,并不存在从古代非基督教思想对“性自由”的宽容到基督教社会的性压抑这样一个明显的转变,对性的节制的思想早在4世纪就已形成,“一项笼统的、节制性活动的原则,一种性快感可能是罪孽的怀疑,一种严格、忠诚的一夫一妻制婚姻的设想,一种绝对贞节的理想,所有这些,构成了一个性生活的模式。”(XS,第421页)后来的基督教社会的道德观是这些原则的延续。
福柯说:“如果有人想要给那些构成我们的性道德观的几大主题(快感是危险邪恶的领域,必须坚持实行一夫一妻制,同性间不可有性活动)找个来源,把它归于那个虚构的、叫做‘犹太-基督教’道德观的东西,是个错误。而从中寻求跨越时空的禁律或永久的法律形式,则是更大的错误。希腊哲学过早地对性活动的严肃性问题进行讨论,而性活动的严肃性并不植根于一条在不同历史阶段以不同的压制形式出现的、不受时间限制的法律。它属于一种历史,这种历史,比起规范变迁的历史来,对于理解道德经验的变迁要具有更大的决定意义。”(XS,第422页)
在为现行道德寻找根源的过程中,福柯批判了两个错误:一个是抽象层次的错误,另一个是具体层次的错误。在抽象的领域,他反对把现行的道德标准归结为跨时空的、非历史的、永恒的规律;在具体的领域,他反对将现行的道德标准追寻到基督教道德观这一根源。根据福柯的考察,现行的许多道德标准其实可以追寻到古希腊罗马人那里。因此,在断裂还是延续的问题上,福柯倾向于认为从古代到基督教时代再到现代之间是存在延续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