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摊是摆在地上的,四五个大塑料盆,大红大粉的,里面满满的活鱼,挤在一起扭动,还有两三个大盆,装满水,暗红色的血水,周围地上汪着一摊摊的泥水。
摊主嘴里叼着烟,手里把清理好的鱼装进塑料袋,递给买鱼的大妈,另一只手接过钱。
眯起眼看着霭青几个人,爸爸问他,“草鱼怎么卖?”
摊主伸出九个手指头。
“鲢鱼呢?”
一个巴掌五个指头。
老爸看了看盆里鱼的大小和鲜活程度,“你给我来两条草鱼。”
“得,大爷,这两条怎么样?”
“行。”
摊主称了份量,“六十。”
“这么贵?”霭青没想到,折合成美元和湾区物价差不多了。老爸老妈退休多年了,每年的退休金都有上调,因为基础低,所以每月加起来一万多。
这个水平在北京算是较低的,不过老年人福利也多,很多地方对持有老年卡的人免费,市政府还另有补贴。
老人花销大的地方就是医疗,单位百分之九十五报销。老爸身体还比较健康,有个头疼脑热的,就是睡觉硬抗。
老爸是崇尚自然疗法。小时候霭青和霭辉生病感冒发烧磕着碰着,老爸一概的疗法就是喝热水然后睡觉。很少带他们姐弟俩看医生。
老妈不一样,稍微有点不舒服,就会想象得了什么大病,必定要去医院。慢慢的,糖尿病高血压就都不是想象的了。颈动脉堵塞还做过扩张手术,恢复的还不错。只是糖尿病一直不能控制,常跑医院。
除了医疗这一项,老人们没有其他大的开销,平日的衣食住行,两人的退休金绰绰有余,剩下的,霭青猜老妈都会给霭辉攒着。
今天一听这鱼价,霭青掂量着爸妈的退休金够不够过日子。
以她的工资,且不做货币转换,单从数字上看,每月和爸妈的退休金差不多,六十块买两条鱼,是非常奢侈的。
比如昨天和丽颖一家吃饭,六千多,就算折成美元,也小一千了。这个价位在硅谷是五星级餐厅吃两次都富裕。大概爸妈不会经常吃餐馆吧。
霭青记下来,回家套问妈妈,趁自己在家,带他们下馆子去。
“不贵不贵。”老爸说,“鲢鱼刺儿多,你扎嗓子。”
对,霭青最怕鱼刺,小时候有过两次,鱼刺卡在喉咙里,手扣,喝醋,吞米饭,都试过,还去了一次医院。打那以后,霭青特别怕吃刺多的鱼,慢慢的,只剩带鱼一种。
霭青拍了拍爸爸的胳膊,还是老爸疼她,记得她和鱼的爱恨情仇。
摊主拿个木锤,照草鱼头上猛拍一下,把鱼打晕,然后开肠破肚,在那几盆血水里洗洗,装进塑料袋。
整个过程,熟练麻利,就是嘴上那支烟,一截烟灰越来越长,霭青担心掉进鱼肚里,居然到最后递交塑料袋都没有掉下来。
爸爸买够了足够的食材,霭青帮忙提着,慢慢走回家,楼门口等着老爸开门,霭青觉得脑后发痒,转头四下看看,没看到什么古怪,可心里感觉不踏实。
那两条鱼还真新鲜,一路上在袋子里不停的跳,到家了依然在抽动。
霭青把鱼清洗干净,放盘子里清蒸,“爸,我来切菜吧。”
“不用,我一个人来吧。”老爸手里剥着茭白,“厨房太小了,你在这里挡道儿。”
霭青吐了吐舌头,“我拿到外面餐桌上切去。”
“你甭管了,”妈妈在旁边喊霭青,“你爸行,平常都是你爸做饭,你过来和我说话。”
是了,霭青当然记得,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老爸忙活,倒不是爸爸做的饭菜多么好吃,是妈妈的手艺太差。
小时候,有姥姥在的时候,白天姥姥带她们姐弟,洗衣烧饭,晚饭有时候爸爸回家做,有时候是妈妈从单位食堂买一两个菜。
每个周末,还是一星期六天工作日的时候,妈妈负责做饭,午饭是一成不变的煮挂面,调料呢,酱油,香油,醋,自己随意。
妈妈心细手又慢,在化验室里养成的习惯,碗筷都是洗了又洗,冲了又冲。午饭的锅碗瓢盆洗完,开始洗衣服,不相信洗衣机能洗干净,领口袖口裤脚这些地方先用搓衣板洗过,再放入洗衣机。
衣服晾上了,就快到做晚饭时间了,又一轮的洗菜开始了。
妈妈的炒菜,无论炒什么菜,都是一点点油,然后撒点盐,放水煮。
家里的老小都是不敢怒不敢言,连妈妈自己都不喜欢吃,但从来不想改进。
妈妈也有理由,只有一天周末,家务活儿都干不完,连午睡时间都没有,吃饭就凑合吧。后来改成双休日,情况也未见好转。
霭青和霭辉有时候会哀求爸爸出手相救,老爸的补救方法就是加点油,加点味精。
后来霭青长大了一些,开始帮妈妈洗碗,在妈妈的监督下,洗冲的程序不变,只是霭青手快的多。
好处是霭青养成干净的习惯,为这一点,感谢妈妈。
虽然妈妈洗碗洗这么干净,厨房其他地方很少涉足,霭青扫了一眼炉台橱柜,果然,很久没有擦洗过的样子,柜门把手油腻腻的有些粘手。
霭青记下了,吃完饭来个大扫除。
把厨房留给爸爸,霭青看见乔治一人坐在沙发上,闭着眼,手机滑到一边,知道是睡着了。
两人都是艰难地倒时差,因为晚上工作,难以成眠,到北京这两三天没有好好睡觉。
妈妈拿出毛毯,霭青给乔治盖上,然后去看杰杰,一边喂奶,一边和妈妈聊天,靠在那堆衣服上,霭青拍着儿子,困意上来,都不知道自己说的什么了。
迷糊中听见爸爸在喊吃饭,霭青猛一睁眼,身上盖着薄被,看来是睡了一阵了。
起来感觉很好,杰杰在衣服围成的圈子里睡得正香,乔治也醒了,探个头进来看看老婆儿子,“好像你爸做好了饭。”
乔治举起手里一瓶红酒,“塞给我的,是让我开瓶的意思吗?”
老爸这是怎么了?喝咖啡,还喝上红酒了?霭青接过来看了看,标签是法国酒庄,反面标签上写着中文赤霞珠。
“爸,你买的进口酒啊?多少钱?”
“六百多,”妈妈回答,“专门给女婿买的。”
霭青脑子里自动折算成美元,“嚯,什么好酒,这么贵?那我得尝尝。”
妈妈瞪大了眼睛,“你也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