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家个个都是好男儿,世代忠良,却落得满门抄斩,株连九族,女眷流放的凄凉下场。空荡荡的房间里,阴冷异常,似乎有无数的怨气萦绕在这几尺案卷中。
“大人,夜深了,早些歇息吧。”身边的内臣挑亮了烛火,小锦却摇了摇头。夜如此地森冷,窗外落叶婆娑,如此下去,自己未必能赶在秋后替独孤庆翻案,若是他被处斩,一切不都前功尽弃?
如今之计,唯有处理好关将军的案子,才有机会向皇上要求重审独孤庆的案子。如今的独孤庆,应该是关在天牢内吧。天牢,她心念一动,突然萌生了要去天牢看看的想法。
“传令下去,我要去天牢看看。”
“大人,这……”
“我知道我目前还不是提刑官,不过皇上将关将军的案子交给我,我理应把这事做好。我不过是想去找一些线索。”
“话虽如此,只是……”
“没有只是,父皇不是吩咐过你们无论独孤大人要求什么都要行个方便吗?不就是去天牢看看,如果本公主要去看,你准还是不准。”清亮的声音穿破夜空,小锦心中不免大喜。有这个蛮不讲理的刁蛮公主在,恐怕这些人也奈何不了吧。
“公主……”
“是不是公主的话不当话了?本公主现在偏偏要去天牢,哼!”
“属下这就去办。”
“多谢公主。”小锦舒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南宫月也不是那么地讨厌。
“独孤哥哥……”南宫月见旁人离开,立刻冲到小锦面前,环起他的手,撒娇似地摇晃着。
“公主乃万金之躯,实在不该同在下去天牢,这么晚了,公主还是先回去休息,我一人去就行了。”办案子身边带个刁蛮公主实在不方便,小锦欠了欠身,把手从她手中抽出,礼貌地后退了一步。她可没兴趣和一个女人搂搂抱抱。
“我偏要去。”见小锦撇开自己,南宫月的嘴巴翘得老高的。
“公主一定要去,锦凰定会全力保护公主的。放心,有耗子我一定提前踩死它,有臭虫我会拍死它,有什么血啊或者其他的……,我一定也会……”
“行了行了,你自己去吧。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南宫月塞着耳朵,小锦心里好笑。
“那锦凰先行一步了,这个……,锦凰上次看公主耳环掉了一颗晶石,特地选了一对新的耳环,您看还合适吗?”
“好漂亮,独孤哥哥你对我实在太好了。”当然好看啊,意大利设计师设计古罗马风格饰品,那可是现代工艺,大祁再多的巧匠恐怕也设计不了吧。看见南宫月蹦蹦跳跳的样子,小锦心中不免恻然,当年的自己,也不是如此吗?为了一点点的讨好而开心,哪怕那是不是策划好了的一场算计。
农历七月末的天气,暑气尽褪,带着初秋的寒意。月色朦胧,湖心的水漾荡着月光,粼粼生辉,咋看下去,倒像是月光在回廊间游走,莹彩四溢。回廊九转,荷叶依旧生姿,清香萦绕,谁又能想到,这样怡然之处,通向的却是那黑不见天的天牢?
“独孤大人小心,这天牢是关押死囚和重犯的地方,寒气未免重些。”
“不碍。”
小锦嘴上虽是如此地说,心里却也依旧七上八下的。她也是女子,也曾是万千宠爱,刚才吓唬南宫月的其实她也怕。可是这些日子,她硬生生地压下了自己的少女情怀,她不能怕。以前熬夜,总是抱怨,出了点黑眼圈,也要买最贵的面膜。如今,彻夜查案几天,她也不会喊一声苦,因为她知道,即便喊苦,也不会有人哄得一分。
天牢倒不像她想像中那样的阴暗,墙壁上燃着的火把,照出一片昏黄的光来。这是她第一次来天牢,潮湿的空气和酸腐的霉变气味让她皱了皱眉头。四周都是夹杂着血腥的汗臭味,侍卫们礼貌地跟在她身后。小锦停了停,继续往前走。
“大人,我冤枉啊……”小锦刚走进关押区,无数的人扑上来,凄厉的声音在夜晚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到处都是穿着白衣血迹斑斑的犯人,他们卖力地往前蹭着,手伸向牢外,想抓住小锦身上的衣衫。
“大人受惊了。”侍卫掏出剑,朝那些手臂挥去,来不及缩回去的手臂顿时被砍落在地,鲜血狂涌。这些人都是死囚,没人会在乎他们行刑的时候四肢是否完整,所以平日里这些侍卫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小锦闭了眼,过了许久才强迫自己睁开。她咬了咬苍白的唇,脚步踏在石板之上,更加的坚定有力。小锦朝关着文臣的一边望去,只需要几步,她就可以看见独孤庆了。
“大人,这边请。”侍卫提醒道,小锦勉强按捺住焦急,心中告诉自己,目前关将军事大。她微微一笑,拂袖迈入了一边关押武将的地方。
“这是以前关将军住的地方么?”
“是。”
“打开,我进去看看。”
侍卫打开牢门,小锦低头进去。在进去的时候,牢门蹭掉了她的官帽。侍卫有些出神地看着他,长发披肩的她,在橘黄色的火光下,更显得是肤色如玉,绝色倾城。小锦怕他们起疑,连忙戴起了帽子,把喉中核桃逼出几分,咋看起来喉结明显。
“这牢门如此的低,连我都走不过,关将军那样高大,必定是要弓腰低头。”小锦压低了嗓音感慨,众人听她这么一说,也跟着唏嘘。想关将军一生英武,不曾向敌人刀剑示弱半分,却也不得不在这样的牢房里蜷缩了身子。
小锦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斑驳的墙面,墙面上潮湿柔软的青苔爬得到处都是。地上墨色的血迹早已经干了,猛地一看过去,倒像是暗哑的霉斑。小锦伸手触碰着墙面,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刑讯的声音,鞭子甩过空气,火红的铁钳触碰皮肤,一幕幕仿佛都在眼前滚过。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黯然。
“关将军是重臣,刑讯官没有太为难他。”侍卫仿佛知道小锦在想什么,他慢慢开口,宽慰道。
“哼,若没有难为他,他怎么会认罪呢?”这样一条铁血汉子,一定是骄傲如斯的吧。侍卫一时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得低着头。
“墙上的诗,是关将军写的吗?”
“是,上法场那天,关将军题下绝命诗,就再也没回来。他很平静。”侍卫回答。
是吗?她也听说了那****很平静,那日关家百人血溅刑场,整个过程中,居然没有一个人露出过半点畏惧的神情。关家男儿何惜命?即便是死,也是死得那样的骄傲孤绝。
“鹤发苍颜应笑我,半生沙场平乱害,无奈最是君与臣,直教生死辨忠奸。”小锦念着那墙上的诗句,关将军是武将,写诗并不在行,文采虽谈不上什么,可那诗句中的苍凉与愤恨,却体现无余。
“供词上划了押,关将军也算认了罪。”侍卫很是惋惜。
“不,他没有认罪。”小锦定定地说道,语气中带着淡漠。
侍卫不解地看着小锦,小锦只直直地看着那首诗,似乎那一笔一划中暗藏着什么玄机。
“你把这四句诗的最后一个字倒过来念。”
小锦轻轻说道,一声叹息从她口中飘出。奈何荣华如大将军,最终却也落得生不能言的下场。有多少话不可明说,有多少恨只得藏于一首诗中?
“奸、臣、害、我!”侍卫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跳出来,仿佛是替冤魂喊出来一般。
没错!就是奸臣害我!无论当初他们是用什么方式逼关将军划押,他还是拼尽力气,在绝命诗中喊出了那句奸臣害我!他等着有朝一日,会有人重开那些卷宗,替他翻案,替他昭雪。
“独孤大人……”
小锦摆了摆手,制止了身边侍卫的话。她默默地看着这四行字,自己女扮男装,一朝为臣,不仅仅是要帮碧落,她还要帮很多的人,洗刷冤屈!提刑官,她势必要成为一名提刑官,让那些含冤的人,可以瞑目。
侍卫看着这个看似柔弱的“男子”,她眼中是浅浅的疲惫,不知因为这连续的劳累,这个是厌倦了这个充满了阴谋与陷阱的朝廷。年轻的太医官眼中是墨色的了然,带着一种抽脱。
“独孤大人,夜深了。”
小锦并不答话,如今的大祁,迷雾层层,究竟有多少枉死的灵魂暗藏在这天牢之中?珏欺骗了她,还嘲笑她太认真,是她太认真了吗?那日催眠,她零星地想起一些片断,却是那样的惊心。5岁那年,母亲真的是死于意外吗?那个自称为她父亲的人,可曾给过她半点父爱?若不是凤夙一直守护,她恐怕早已经成为了解剖台上的祭品了吧?全部都是假的,那么就让她认一次真吧。她要把这雾去,把这些虚伪揭开,哪怕到最后是遍体鳞伤,她也不悔!
广袖抡起,她甩开衣摆,沧然拜倒。众侍卫不知她何为,只能跟着她一起拜倒。
“今日我在关将军面前立誓,定要还关家一门一个清白,清君侧,除叛逆,卫我大祁江山一统,不辜负这世代忠良。”小锦朗声道,周围之人无不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