珏看着她,来不及掩饰自己洞察的神情,他只是怜惜地看着她。难道这次的读心术,揭开了她不愿意触及的往事吗?或者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无忧无虑?
小锦面色惨白如洗,她的手紧紧地抓住衣服,仿佛只要一松手,自己就会落入深渊,永不超生。刚才的梦,支离破碎。眼前是父亲狰狞的表情,是小小的自己缩在墙角瑟瑟发抖,还有佩佩笑得无比诡异。
“你梦见什么了?”
她梦见什么了?小锦手握成拳,指关节泛出青白色。
……
“爸爸……”
“我不是你爸爸,你给我听着,去告诉你妈妈,如果她再不说出穿越时空的秘密来,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爸爸好凶……呜……”
“别哭,再哭我打死你!”
……
5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为什么那些最亲的人,会在梦里以如此残忍的姿态出现?那样的真实,恐惧……就好象自己真的处在无助的危险中。
“‘读心术’让你回忆起的都是曾经发生过的过往,无论你如何刻意地忘记,那些留在脑海里最深刻的痛苦,都抹不干净。”珏淡淡地说道。
读心术,难道就是催眠么?自己不是要催眠他的么,怎么变成自己被催眠了?小锦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怎么这么笨啊?等下!珏!珏不是傻子么?
小锦抬头,对视。
男子笑得如樱花般瑰丽,他不是傻子,自己才是傻子!
“你才是幕后指使?你……”小锦刚想说话,珏手指一点,她就失去了声音。
“嘘……,不该说的话不要说。如果你是女子的身份被揭穿,你说父皇是相信你还是相信我?乖乖的,慢慢地医治我,直到我心智逐渐恢复,可以君临天下为止。那样对你也好,我的好妹妹。”
小锦挣扎了几下,却纹丝不动。她眼睁睁地看着珏托起她的下巴,轻轻地印下那吻。一种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恨,恨得牙痒痒。原来他现在不想装傻子了,想借助自己的医术给让他变回原来一样聪明也不被人怀疑。该死,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个女孩子?从她落水的一刻开始?也不知道自己被催眠后说漏了什么没有。
“不好了,不好了,大皇子受伤了,皇上叫独孤大人赶快过去呢!”
小锦一惊,只觉得背上一麻,喉头松了松,又能说话了。珏警告地看着她,她咬了咬牙,只说随后就来。
小锦跟着太监们离开东宫,眼中挥散不去的是珏那纯净如婴儿般的笑容。若是这样的人也能隐藏如此,那么世界上还有谁值得信任?想到这里她浑身一震,父亲的狞笑,佩佩的奸笑,珏的冷笑,还有无数张嘲笑的脸朝她涌来,压抑得她想狂呼出声。
“独孤大人,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最近没休息好?”太监有些担心地问。
“我很好,多谢公公关心。公公可知道大皇子是什么伤?锦凰好有所准备。”
那太监面露难色,靠近小锦耳边嘀咕了一阵。小锦脸色一沉,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了么?原来南宫文和南宫武都认为是对方下毒害自己,平日里骄傲惯了的两人互相看对方不顺眼,今天二皇子还提着剑来到南宫文那里,争吵不下,居然动起了家伙。这不,两败俱伤,呆会还要去医治另一个。南宫珏的一箭双雕果然狠毒,愣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个三皇子才是背后的掌控人。
小锦一路思索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门口。刚抬头就看见惠帝一身随意的华服立在门口,她刚要参拜,就被惠帝摆手制止了。
“珏的情况如何了?”如今太多的事情,让这帝王有了说不出的疲惫。
“回皇上,三皇子的……是旧疾,用毒很深。不过不是不能医治,给臣一段时间,或许他能聪慧如初。”
惠帝眼睛亮了一下,他看了看屋子里的南宫文,眼中是厌倦和烦躁。显然,他已经打算放弃这两个不争气的孩子。小锦不禁想起了珏自信得意的神情,他定是料定父亲对他的期待,才会那样的傲然吧。大祁究竟是怎样一个华丽的朝代,有过历史上风化绝代的无情公子和尉迟雪溶,又有那样惊才绝艳的碧落和凤夙,现在又有一个深藏不露的南宫珏,每一个人都有着你看不出来的故事。就像眼前的惠帝,他看到自己总会喜怒无常,又是为何?
转眼就到了独孤设宴的日子,文武百官,后宫佳丽都来到独孤家。
帝都长安,带着嫡系皇族的威严,肃穆凛然。天空正飘着细雨,地面弄得湿漉漉的,一排软轿轻飘飘地落在了独孤府门前。一叶叶的伞如花般绽开,红的,黄的,白的,片片朵朵,娇贵中带着堂皇。
四周的百姓都聚集着看着这绚丽的一幕,拥挤着想看看这些软轿中究竟是何等的人物!拦着这些百姓的是一排排的侍卫,横刀在跨,全副武装,个个神情严肃,任雨水流过眼眶,却不曾眨眼松懈。
一卷红毯摊开,隔绝了雨水和尘埃,铺天盖地的伞阵下,是一位中年男子。他看着这五颜六色的伞,割裂了天空,一地红毯直铺入府中,竟像那红尘十丈,姹紫嫣红的是尘世种种,迷蒙了人眼,让人看不到真实。
小锦一席官服,衬得是少年英武。他带领着群臣朝惠帝行礼,举手投足间的贵气,竟有皇族气派了。一旁的少轩说是刚练来,戎装在身,与小锦站在一起,更添了无数遐想。顾天华沉着脸重重地哼了一声,似乎颇为不满,小锦也不在意,心想你也没多少时间好日子可以过了。
独孤家富可敌国,酒宴是办得有声有色。花香酒冽,山肴野蔌,杂然陈上,惠帝笑得很是灿烂。而南宫珏也在小锦的“治疗”下逐渐康复,此刻已经可以与众人吟诗作对,把酒言欢。丝竹唱响,琵琶奏起,佳丽舞如蝶,热闹非凡。大臣们看得都赞小锦少年才俊,一人办这酒席,却比得过一个大内府了。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席间是觥筹交错,众人已经呈现出醉态。
突然,全府灯灭。侍卫紧张地喊出一声“护驾。
众人靠近惠帝,大家脸色突变,醉意少了几分。只有小锦端杯自饮,面不改色。少轩先是一愣,随即也当做没事发生一样,继续吃菜。
“独孤锦凰!”顾天华哪肯放过邀功的机会,直接骂小锦办不利。
一声悠扬古筝飘来,似天外飞音,隔了几个时空,淹没了他的骂声,大家一下子安静下来。一碧池水中,亮光一点点地流淌出来,原来荷叶中竟然藏有一颗颗的夜明珠。粉荷吐珠,佳人扣弦,池中心的一块假石上,一女子轻弹古筝,微风舞动白衫,在夜明珠淡薄如雾的灯光中,她的脸一明一暗变幻莫定。
突然她放下古筝,竟朝水中走来。她在水面如仙鹤般舞蹈,轻若无物的衣衫在风中凌乱。周围的人发出阵阵吸气声,连一向顽皮的公主南宫月都安静了下来。惠帝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水中那洛神般的女子,翩然舞蹈。
“皇上,这是府中侍女关宛如。当日赵飞燕能做掌上舞,宛如也可。”小锦在惠帝耳边说道,他有脸惊讶,小锦微笑。
小锦突然起身,拉着绳索直划入水中,众人又是一阵惊呼。宛如一下跃上她的肩头,小锦伸手,她就在小锦身上舞蹈,从肩膀跳到掌心,两人就这样立于水中,婉如歌谣。小锦心中暗笑,这本来就是芭蕾舞的技巧,加上高空危亚,这些在现代并不难做,但是放古代就是仙女下凡般稀奇了,这样的出场,她就不信惠帝不动心!
一曲舞罢,席上之人已经是目光呆滞,脸红如酒了。
小锦微笑着回到座位,看到那些妃嫔的脸色,就知道宛如的出现对她们是多大的威胁了。
“西厢银钩团扇隔座暖酒朱帘
春风无端薄幕青毡扁舟子唱晚
烟火江南西子湖畔如花美少年
箜篌声中清商怨花含烟
画笔难描兰花指芙蓉面
长安乱小重山菩萨蛮
踏莎行西江月鹧鸪天”
美人如玉,歌如莺。听见这唱词,小锦的心撕扯起来,眼前过往的是和碧落的点滴。洛阳的相识,临安的错过,还有那误会,重来。歌声如同碧落的空袖般空渺,宛如在唱,大家在喝。碧落这曲《长安乱》,乱了多少人的心?心念到此,她悄悄去看惠帝的神情,惠帝手握着酒杯,微微出神,像是想起了什么过往。他不再看宛如,眼神似乎越过了她,看着某个重叠的影。谁不曾少年?谁没有过意气风华,渔歌唱晚的回忆?哪怕这个人是皇帝,坐拥天下,也总会有一些求不得。小锦目光扫过一干人等,众人眼中呈现出迷醉的神情,仿佛皆被这唱词带入了回忆中。唯独只有顾天华,一脸严肃,警醒地看着宛如。小锦心中冷笑,像这样被利欲填满了心的人,生命中连一丝美好的回忆都不曾有,不知是可憎还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