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到了下午,事情就有了转机。有帮人往下挖的时候,榔头传来叮当叮当,硬物碰撞的声音,挖河的老手都懂,这是遇到东西了!
这个时候,就不要下手没轻没重的了,万一碰上娇贵物,弄残了可是大事。
于是,大家伙就撩起袖子探下手,往里试。忙活了大半个下午,这次竟然挖上来一个不小的玩意。这东西吧,要说认识,大家都熟悉,每家每户都有。是一架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老编钟。
这钟吧!横着躺在河床淤泥里,大家伙挖出来的时候,发现还不小,一人多高,这钟一出来,大家伙就发现是个怪物件。咋说呢?先说这钟的材质,有识货的老人,说是阴沉木,阴沉木也叫乌木,一般地震,泥石流之类的自然灾害,把地上的植被带入了河床淤泥中,树木在缺氧高压下,长年才会形成这东西。且不说这个钟是什么来头,单这材质,就价值不菲。
古话说得好,家有乌木半方,胜过财宝一箱。再说这钟的具体,三个指针竟然是三根鱼刺做的,鱼刺骨凑近了闻,还能闻到老旧的腥味。钟盘是一个龟壳,龟壳上的花纹,倒看着像是古文字,不过不是人为写上去的,瞅着,是这龟壳天然长的,而那一圈十二个数字的位置,竟然是十二个黑洞。大家伙一看,挖出来个阴沉木物件,都给乐坏了。
先把这玩意抬出去再说,东西不小,一个成年人大小,需要几个人合力抬上去。可是往回抬,爬到黄河阶梯的时候,我似乎是听到从老钟的哪个部位,掉出来一个东西。东西应该不大,因为抬钟的叔叔们走过去之后,我再寻着落地声音找的时候,那东西已经顺着阶梯缝隙掉下去了,估摸着是找不回来了。
当天,俺们就抬回了这个阴沉木钟,派人给九曲山外鬼市铺面里的掌柜捎信,让掌柜看看,是抬出山外送到铺子里去,还是遇到行家,直接来镇上看货。第二天捎信的回来,带话说,掌柜的怕把物件弄损了,准备先找画匠给画画,先把画的样子拿到铺面里,好给感兴趣的主顾看看。为啥用画匠呢?一是,太爷爷那会儿没照相的,找习惯了画匠。
二是,鬼市里就有个专门开铺面世世代代给人画像的,那画画技术,道儿上都叫赛神笔,画啥,都跟活了似的,一点不比照相差。这一代画匠是个清鼻涕小伙子,长的跟瘦芋头似的,浑身上下一般粗,尤其是那一双手,就跟五个筷子拼一起一样,灵巧得出奇。
瘦人干活利落,画匠当天就到了翠屏小镇,画好了那个阴沉木钟,准备连夜翻山越岭往回赶。为啥这么急呢?因为鬼市铺面里刚好两天前来了个远道奔来的老主顾在等货。
等货这一说,就要退到很早的时候。那时候没有电话,啥事联系起来不方便。主顾想要老黄河的物件儿,就得提早等着。至于挖出来的好物件,也是谁先来等货,谁就先有资格拍板子要,后头来的,即便是看上货了,人家先来的要了,也只能干瞪眼。
可这个等货,也是来得早不如赶得巧的,有的大半年前就等,等草鸡了,只能空手离开,后来的,指不定刚到,就有了好物件。但是掌柜的又不能告诉主顾,让他们在每年的干旱季节来。
这样一说,就露了底了,老黄河拐子又不是谁家自己被窝的地儿,那里的物件儿,是谁挖着算谁的,要是都知道了那里出宝贝,可不都来挖了。因此掌柜的从来跟任何关系再好的主顾,都不说货是打哪里来的,如今有了电话,我们也习惯了让主顾等货。
话说这个清鼻涕画匠,画好阴沉木钟急着往高丽山外赶,我之前也一直山外山内地蹿游,山路很熟,就跟清鼻涕画匠一起走。画匠话少,闷性子。加上给人画物件儿,不能多打听事儿,就闷着头赶路,我只好干巴巴地跟着。
过了镇子,我们上九曲山的时候,夜色已经黑透了。山中静得唯有几声鸦鸣,鸦鸣停了,我们赶路的脚步声仿佛成了全世界唯一的声音。走着走着,我发现好像不太对劲,画匠的脚步声,似乎总是鬼使神差般地有回音。可又肯定不是回音。
山垛不是山谷,哪里会有回音?再说如果是回音,为啥他走起来有,我走路就没有?我就盯着画匠的鞋子看,可是黑啊,我看不清。我就弓着身子紧紧跟他后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脚底。慢慢地,我发现像是回音的那个脚步声,不是源自于鞋底,可是我又一时之间找不到这个声音的具体。画匠感觉自己身后有人,没想到是我,突然一个回头,吓得撒腿就跑。
“画匠兄弟,是我,别跑!”我在后头使劲喊,前头的画匠这才终于停下脚步。停下脚步的画匠,转头一个劲地大喘气,“金哥,你差点把我胆儿给吓碎,我一直听着身后有人跟踪我似的!”
我道:“兄弟!怎么?你也感觉,不是只有咱们俩人?” 画匠道:“金哥,你也听出来了,脚步声音多出来一个?”
如果两个人都听出来脚步声不对劲,无疑,那就不是错觉。我俩顿了一会,决定拉着手继续走,我顺手折了一截树枝,防身用。可是我们一走,那个脚步声又出现了!刚好一阵山风扫过,刚才吓出来的汗,被风一撩,浑身冒凉。总感觉我们身边围着一个看不见的东西,这个东西看不见,但是可以听到。
我跟画匠的手都汗湿了,我们越走,脚步声越存在。终于有一刻,那个脚步声清晰得就像在我在耳边的时候,我一个本能,拉住画匠要扭头回镇子。而同时,画匠也本能地拉住我,就要往山外鬼市方向跑。
我们本能地跑了俩方向,稀里糊涂地拉扯中,画匠背上的钟画掉了。掉到地上的钟画,本来就是微微一卷成了轴子。掉落之后散开,被山风顺势吹开,我赶紧要捡起画,卷起来,生怕吹坏。
“金哥,你别动!”画匠突然语气怪怪地跟我说道。我不晓得他要干啥,就在那儿杵着。结果画匠趴下身子,几乎都要贴到地,“金哥,不对,不对,真的不对!”
“咋?咋啦?”我连忙问。
“我下午画的时候,这编钟的铃铛是不动的,你看看这会儿,它们都在那儿叮叮当当的乱响!而且只要我们一走,它们就响,还和我们的脚步声一样,你说,是不是见了鬼了?”
“啊,啥啥啥?”我的关注点一下子来了个180度大转。这夜,月光像是妩媚的娘子,一会羞气地躲进云后,留给我们一团黑,一会冒出茭白的身子,撒下一片。此时,刚好月娘如水微微显露,我跟画匠借着它,死死地盯着钟画,钟体,钟铃。
“你没记错?”我问画匠。
“我家祖上几代画匠了,金哥,你知道画匠作画,画得真的前提是什么吗,是心细如针,眼锐如刀,我自己画的,绝不会记错!”画匠道。
“那就是,这画见鬼了?鬼给你改了?”我调侃道。
画匠这回不吭声了,随即捡起画,但并没有卷起来,一边走,还一边盯着看 ,嘴里自言自语着,“难道真是见鬼了?”
可是我们这么一走,那个声音又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