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忏罪
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手，不需要语言。
相通的灵魂孕育奇迹，少年和少女同声念动咒文。
“宇宙的元造物，梦境的初始者，无尽混沌中显露大慧光的圣体，幻灵之王梅比斯哟……虚空大阵！”
庄严的唱颂声在一声断喝中结束，雪麒儿和西诗庭尽全力施放魔力，击出了他们联手的绝招。
虚空大阵并不是具有攻击力的招数，但它是幻系法术的最高技巧之一，正是完美结合梦魔魔力与巫女灵感力的绝招，这段时间经过刻苦磨练，他们已能够驾御。
虚空大阵不会伤害受术者的身体，一点也不会，但它能令对方产生幻觉，呈现出对方内心最真实的姿态，从感情的缝隙里，找出弱点，击溃对方的心理。——奥罗拉和祖普的心里，还有鲜活纤细的感觉，还有这样的裂缝么？他们不确定，他们只有一赌！
幻灵的阵法闭锁了奥罗拉和祖普身畔的空间，在旁人看来，奥罗拉突然停下了动作，而祖普似乎也呆愣住了。
他们已经陷入仅属于自己的幻境。
“哥哥……麒儿最喜欢奥罗拉哥哥……”春日的阳光下，碧绿的草坪，金发的小小的女孩，坐在同样是金发的小小的男孩身边，欢快地笑着。
“那麒儿长大了，和哥哥结婚，好不好？”男孩也笑着回应。
“好啊。”一句孩子的玩笑话。幸福洋溢的。一会，女孩又疑惑起来，嘟着嘴巴问：“可是长老们说，圣女是不可以结婚的呢……哥哥，结婚到底是什么呀？”
“以后你就知道了……”男孩轻轻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圣女不可以结婚……让哥哥来改变这句话，为你改变……”
“真的？哥哥真好！”女孩再度露出天使一般的笑容。
“不！你背叛了我！是你不好！你是个坏孩子！……”失去常态的奥罗拉嘶叫着，向那甜美的影象胡乱挥舞着利剑，将它们一一砍碎。
他在原地团团转着，发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口中发出悲鸣：
“我没有做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只是按照你的希望！我只是……”
祖普久久地立在原地，伸出一只手，妄图触摸空气中美好的幻象。
高贵艳丽的女子，熟稔的紫发紫眸，但却带着一点忧伤的神态，默默地望向他。
“费欧莲……”半晌，祖普开启坚毅的嘴唇，艰涩地呼唤。记忆中深藏的名字，心底隐痛的名字，以为永远都没有机会再度唤起的名字。
她竟然站在面前。
只是这样的幻象，足够震撼他的灵魂，让他一败涂地。
他曾以为，这样的震撼是不会再有了。
从她离开他、投向别人怀抱的那一天，他的世界死了。
那时，他曾自欺欺人地想，只要她能幸福地生活，他就可以满足，然而事与愿违……
贪心的人类，为了自己的利益利用她，又为了自己的利益，将她处以魔女之刑，当时，他去迟了一步……
从此，他与古多裂斯不共戴天。——那个夺走她、却又没能令她幸福，还害死了她的梦魔王。
而她留下的孩子，万雷特，看着那孩子与母亲相似的脸，总是令他百感交集，不知是该爱还是该恨……
终于，那一天，在奥罗拉的挑唆下，仇恨吞噬了他的心……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杀了那个孩子……那个身体里流着费欧莲的血、有着和她一般无二的美貌的孩子……
他如何面对她？如何面对她？
祖普惶恐起来，一心相见的人，却又无颜以对。
费欧莲的幻影走到他面前，轻轻执起他的手，用那忧伤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用和以前一样动听的声音、亲昵的称呼，叫他：
“祖，像这样……你就会快乐了吗？”
对雪麒儿和西诗庭来说，只看见奥罗拉挥剑乱砍，祖普静立发呆。
发了狂的奥罗拉褪掉盔甲，面部扭曲着，他忽然跑向神殿基柱，在手中聚集了火光弹，亲自点燃魔药！
随着第一批魔药的引爆，岩石碎裂乱舞，神殿的地基开始颤动……
“毁灭吧！殉葬吧！全部……一切，都毁灭掉！你们都和我一起！”奥罗拉用怨毒的眼光盯着雪麒儿和西诗庭，狂笑着。
突然，一只青绿色的，瘦削坚定的手，抓住了他的手。
“我曾经杀过他一次，不会再有第二次了……这一次，我要救那个孩子！”祖普冰冷的声调，此刻带了一丝活物的感情。
“你也要背叛我？你忘记了后果……”奥罗拉惊乱地大喊。
“是的，我要背叛你，我没忘记……”祖普镇定地点点头，说：“我确实曾经恨过。可是……看到你疯狂的样子，我清醒了……看看这张丑陋疯狂的脸，被扭曲的情感吞噬的心，这就是我自己！”
“我都干了些什么！……那是我爱过的女人的孩子，是她遗留在世上的唯一宝物，我非但没有保护他，竟还亲手……这样的东西，不是爱，不配叫做爱！”
祖普从容地掀开衣袍，露出那心脏位置上黑暗女神的印章，那印章发出幽青色的光。
“谨以永恒伟大的，黑暗之母的名义，我，埃提沃克.祖普.礼.缔荷克，自愿撕毁契约……”他虔诚地在胸前划一个六芒星符号——那是魔族的祷告方式，接着突然牢牢抱住奥罗拉，不给他任何挣脱的余地。
——共焚之术！魔族自毁契约，将地狱火焰引到契约主身上，同归于尽的招数！
“奥罗拉，和我一起下地狱吧，这是最适合我们的结局。”修罗的狱焰翻滚燃烧，面对奥罗拉惊恐绝望的眼睛，祖普冷峻的脸庞上，竟露出绝无仅有的笑容，那是释然的笑。
“这一切是我引起，就由我来了断它吧，这是我所能对费欧莲做出的……最后的忏罪……”
奥罗拉与祖普沉入一片妖艳的火色当中。
神殿逐渐下陷。爆炸和塌方并没有停止。
金已经超过了极限，浑身血管爆裂，危在旦夕。
薇薇终于被惊醒，缓缓睁开眼帘，首先映入视线的，是莱衰弱的身影，手中的结界时隐时现、越缩越小。
“你，不要紧吧？”她奋力爬向他身边，问。
“神殿……危险……大家……再不制止……就全完了……”莱努力克制着自己在发抖的双手和紊乱的呼吸，咬着已经发白的嘴唇。”我要……用那一招了……”
“……祭司之责，代神之慈悲为业，竭尽吾力，为乞神之垂怜，请赐吾身前天空、大地、山河、生物……”他咬牙念动新的咒文。
“万向复新之术？！”薇薇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激动地大叫起来，扑上去抱住莱的手臂，阻止他这如同自杀的行动：“不行！这种强力魔法……你已经很虚弱了！”
然而莱并不听劝，执意把咒语一念到底：“……有生命与无生命的一切物质，以均等无偏的重生奇迹吧——万向复新之术！”
万向复新之术，世界第一的范围性无差别治愈魔法。能将施术者所控制范围内的一切物质体恢复原状，自然，消耗体能的强度也是世界第一。
治愈的灵波席卷天地，战斗中破损的建筑逐渐恢复，树木花草也得以新生，士兵们都在为伤痛愈合而惊奇疑惑，天地的动摇终于少许减缓，耗尽体力的莱却彻底倒在了地上。即使倒下，依然伸着一只手，坚持释放术法，企图挽救神殿的覆亡。
薇薇身上的伤口也急速消失，但她却一点也不快乐，只是继续抱着莱的手臂，一味哭喊：“不要！薇薇不想要你死啊！”
终于，莱再也没有力气继续支持，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失去了术者的保护措施，地动山摇更是加剧。
又是连锁反应的爆破，大量碎石向地面砸去，西诗庭为了保护雪麒儿，挡在她身前，被石块击中，不省人事，两人双双被乱石之雨掩埋。
世界即将崩坏的场景。
雪麒儿用着最后的灵力，在乱石缝隙当中，双手当胸，大声喊出这样的乞愿：
“神啊，也许爱上恶魔的我、背您而去的我，向您祷告是可笑的，但是，请您救救他们，救救所有人吧！……无论是什么样的代价……”
似乎是回应着她诚心的祈祷，黑暗中传来"嘎"的一声，忽然，光明透天。
过于祥和、舒适的光明，扫去了所有痛苦，反而令人昏沉起来，快要进入安眠。
“汝爱吾，信吾，拥护吾，吾便与汝以光明。”
“汝互爱，互信，互拥护，吾便与汝以奇迹。”
昏睡中的西诗庭感觉到什么东西缓缓流入自己脑海，如同涓涓细流融入海洋之中……散乱的记忆的碎片慢慢组成完整拼图，曾经那些鲜明的容颜和事迹，终于……全都，想起来了……
他似乎见到了母亲……母亲的紫发在空中飘逸，对他张开双臂，赞许地微笑：“做得好，我的孩子。”而那张慈爱的脸又与库伦夫人的脸重合起来。
两位母亲都对他微笑着：“不要再为过去的事伤怀，这一次，你已好好保护了母亲。”
是啊……曾经无法保护的母亲……这一次，他做到了……沉溺在如此温暖的梦境中，西诗庭欣慰地想……
在失去知觉之前，雪麒儿恍惚看到神殿停止下陷，仿佛触到神的慈爱之手……
风中飘来某个声音，那是最后的一句忏悔：麒儿，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