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不幸的预兆
凄厉的寒风卷着呼啸的霜花扫荡大地,满天遍地只剩下了刺眼的白茫。
这是极北的扎隆冰漠,传说中连接神界,封印着黑暗女神之地,人烟罕至,连呼吸都会被冰封的地方。
眼目所及之处,白茫之间只点缀着房屋极稀疏的猎户村庄。
这村庄的人们,专猎在极冰下活动的猞独鱼为生,这稀罕的珍兽在上流社会是十分值钱的。
一名身着兽皮袄的中年男子,正拖动着猎物向家门稳健而行。
——他有着依稀熟悉的面容,曾属于武士的英武的眉眼,精干的体魄,只是经过岁月的风霜,已被打磨得有些沧桑。
他重复着那些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家事,就像这十八年来所做的一样,打扫,缝补,烹饪,饲养,夜幕降临,完成了一天的活计,他闭门熄灯,只留下手中一柄豆大的烛火。
然后,他做了一件不寻常的事——开启地板下的暗格,念动咒文,显露出隐形的门扇,捧着烛火沿旋梯而下,直至地底深处的密室。
他做这些,依旧是像每日必行的惯例一样自然、熟练。
地下密室的一面墙壁上,画满密集的符咒。
他将手按在墙上。
“冷冽的冰之精灵扎隆,听吾赞美祷告,速速褪去虚伪外形,昭显真相,开!”
符咒文字渐渐隐去,这面墙现出它的真容来。
——一整面极冰结成的墙壁,冰块的正中央,封存着一名金发的少女。
端庄秀丽,高贵清雅,昏黄的烛光映照下的脸孔,看不很分明,也知道是绝世的美貌,若不是被冰封包围,看上去分明只是安详地处于睡梦之中的普通贵族少女。
男子伸手贴放在冰墙上,带着敬神一般虔诚的目光,久久注视其中的少女,心绪万千。
麒儿……
十八年了……
希望或痛心,一切的情绪都已沉淀,或许,是再也没有奢望奇迹出现的心情,但他依然每日来此,祈祷如故。
哪怕是最微弱的希望,神啊,请让她睁开眼睛……
当年,他们跳入暗流通道,遭到时空风暴的袭击,他紧捉她的双手,虽然没有失散,但当他从冰冻的大地上爬起,睁开双眼之时,发现她昏迷在身旁,从此再也没有醒来。
她不能吃喝,只会呼吸而已,生命迹象越来越微弱。
他尽速与多哲老师取得联系,得益于老师的帮助,挖掘万年极冰,将她封印于其中。他在猎户村落扎根生存,在她的封印地周围建立起这座密室,看护着她。
在不老不死封印之中,她保持着一如十八年前一般无二的青春美貌。但却再也不会睁开那双碧玉般的眸子,再也不会对他轻言微笑了。
难道这是诸神的降罪?如果是那样,他情愿替她受过。
或许这一切都是他的罪孽,他每日对天祷告,祈祷女神饶恕于她,而将刑罚转加在自己身上。
然而十八年了,神明都没有听从他的祷愿。
错不在她,她并没有任何罪孽,她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仅此而已。为什么却要承受如此残酷的惩罚。
他正在越想越伤感,突然,有细小的支噶声作响,响在陷入哀伤回忆中的男子耳边,叫醒了他,他抬起头。
他惊讶地发现,万年的极冰起了变化,发出不稳地颤动,一些细微的裂缝开始出现。裂缝进而扩大,龟裂很快布满了整面冰墙。
迸裂了,整面墙迸裂了。
他迎着当头洒下的无数碎块,急忙接住了少女倒落下来的身体。
呆愣的眼中仿佛见着她那柔金色的长长睫毛颤动了一下。
“麒儿……麒儿?”天知道这声颤抖的呼唤中融合着多少悲喜交集的感动。——仿佛在漫长的黑夜之后,迎头见到了晨光!她终于要醒来了吗!女神终于宽谅她了吗!
睫毛翕开了一条缝,渐渐变大,渐渐露出帘幕下的双眼,那正是比翡翠、碧玉,比世界上所有华贵的宝石更为珍贵的一双眸子,十八年后,他终于重见了她的眸子。
“恩……”少女在他臂弯里辗转着,轻舒开娇小的身体,似乎只是睡了一个长觉,揉揉眼睛,视线逐渐清晰,正对上他的脸。
看到他,她有些迟疑和错谔,微张开水红色的唇……
“您是谁?”
“麒儿,我是查卢啊……是啊……我老了,你不认识了……”事隔十八年,人面全非,她会吃惊也是没有办法的。他并不介意她有这样的反应,只要她能醒过来,他已经心满意足。
但她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手扶额头,不安的思考着,低声碎语:“为何我脑中一片空白,我……又是谁……”
“麒儿,你!……”莫非她竟失去记忆了?
失忆的少女,面对周遭陌生的一切惶惶不安,她打量四周,捉住唯一所见的人,这个看上去忠厚温柔的年长男人,试探地吐露出:
“您是……我的亲人吗?我的……父亲吗?”
没有比这句话更残忍的了。这句话如同凭空浇下的冰雪,比万年极冰更冷的温度,熄灭了他因她的醒来而欢跃的心情。
他注视着少女如同初生婴儿一般明净的眼眸,那眼眸是无辜的,不记得他,不记得自己,不记得曾经的苦难,不记得世上一切善恶及那些对她造成伤害的人们。
那眼眸带着纯粹的期盼望着他,期待在这完全陌生的世上发现一个能够令她安心的存在。
或许,这就是神的旨意?他知道自己的罪过,不可一犯再犯。
怎能再让她想起伤情往事,怎能让她面对沉睡了十八年,世界翻天覆地,曾经懵懂思慕的对象也早已经老得和她不再相称的事实。怎能让她刚寻回一切,就又失去一切。
或许,失去那段不堪的记忆,对于她才是无上的慈悲……只要,她能够单纯快乐地活着。
他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咽下所有辛酸:“是的,我是……你的父亲……”
某时刻,帕萨城外,被染成一片纯白的里尔山墓地。
“看,那个人已经在那里呆了好几个钟了,一动不动。”
“可怜,痴情的男人,死去的一定是他心爱的人。”
一个高雅俊秀的男子久久站在无名墓碑前,吸引着来往行人的目光和纷纷议论。
“亲爱的……你在哪里呢……”他伸手抚摩着墓碑,轻声自言自语,似乎充满柔情。
“你真的已经死了吗?不,我不相信。你现在在哪里呢?那孩子,又在哪里呢?”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找到那个孩子……”
他手中攥着一朵早已枯萎的紫罗兰,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平静地叫人发抖。
“你们是永远逃不出这个命运之网的……我亲爱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