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娘子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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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莫小姐其人

“莫莫莫小姐——”秦玉寒大脑消化完这个事实,却还是不能吸收这个事实,结结巴巴道。

“是我,怎么不像?”莫小姐声音甜脆悠扬,只是声音中有笑谑,“不,不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只是——”秦玉寒期期艾艾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眼前的这个女子对相貌大致十分的敏感,在肚中斟酌了半天的语句,囫囵在舌尖下,吐不出来。

“只是什么?只是莫小姐这么丑陋却能有颗识人的心肠?”莫小姐大大方方的帮他接口。

“这,是!”秦玉寒不擅长撒谎,只得承认心头所想,不自觉的抬起袖子,拭去额上的冷汗,偷眼打量这个莫小姐,好一双利眼好一张利嘴,让他疲于应付。

“在下不才,承蒙小姐恩惠,不知如何报还?”冷汗迅速被凉夜吸收,秦玉寒又回复了平素的安稳,吱呀吱呀,门被夜风吹的作响,秦玉寒赶忙掩住门,又闪身进里间,把念慈的被角掖了掖,莫小姐主仆二人,看着他一气呵成的动作,相视一眼,交汇了只有两人才懂的视线。

“先生唤我莫离便好,小姐小姐,忒生分了!”莫离裂开嘴笑,唇几乎扯到耳根处,灯光下让秦玉寒不禁想起锯齿獠牙四字来,只是一排贝齿洁白整齐,就像是八月里咧嘴石榴里的籽。

“那莫小——莫离小姐,夜深造访——”所有的词句都在口中挤挤挨挨,说出来怕吓到谁似的清浅。

“哎呀,这么跟你说吧,我们小姐跟我们老爷闹掰了,过来——”啪啪啪啪——大力的叩门声打断了蝶儿的话。门就是虚掩,怎禁得住如此大力,自行的开了,外面灯火通明,明晃晃亮若白昼,倒是衬托的屋中的煤油灯,如同黄豆般微弱。

为首的那人穿的金碧辉煌,模样有几分面善,至于穿戴,秦玉寒自忖性情稳重,看见眼前的人,唇边还是浮现了一朵笑花,金碧辉煌的好像个红包,“你你你,真敢跑到这里来,你这么不肖女——”看情景,秦玉寒便知道这是莫老爷,莫离背着身子,莫老爷看她的表情是痛心疾首,转向秦玉寒则是一脸的苦大仇深。“我我我要到官府去,告你个拐带良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看着莫离不理会他,气的莫老爷浑身哆嗦,放下狠话。

“爹——”莫离不得不转过头来,把一张脸暴露在明晃晃的灯光下,“女儿你——”莫老爷大概是看惯了女儿的容貌,他身后的人除却家丁外,看热闹的闲汉们却一哄而散,“鬼啊——”

“夜叉——”“妖怪——”

秦玉寒往莫离前占了一步,想要阻挡别人看她的视线,还有不绝于耳的对她容貌的评价。

“爹,明明是你先让女儿抛绣球在先,又悔婚在后,要真到官府去,你也不占什么理!”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站在莫离前面的秦玉寒,不知道为何脑海中蹦出这么一句,大概是睡眠不足,对于他这种体质的人来说,容易胡思乱想。

“也罢,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女儿,你当真要跟这个穷酸一起,我也不拦着你,可是你也要问问,这个人愿不愿意娶你?”情花只有断肠草能克制其毒,断肠草就生长在情花下,相生相克的事物,往往相伴相生,眼前的情况再度印证这个道理,秦玉寒不禁摇头微笑,丝毫没有听出祸水已经旁引。

“秦什么?”莫老爷皱紧了眉,挺费力气的在想他的名字,“玉寒!”秦玉寒接口道,“你要娶我的女儿么?”粗声大气的问道。

“这,当日在下已经说得明白——”秦玉寒好看的眉,挑了挑,重申一遍,“半夜三更,孤男寡女,独处一室,传扬出去,闺誉已损,你不娶我,我怎么办?”一组四字,铿铿锵锵,震的秦玉寒扶住了太阳穴,只觉得哪里突突作响,本来坚若磐石的心中的堤坝,被冲了个稀里哗啦,“这——”

“女儿啊,你还是回去吧,他们家穷的像口烂钟,叮当作响,又带了一个拖油瓶,此人身无长物不提,手无缚鸡之力,你要是找个人做我莫家的女婿,让我这脸往哪里搁?”莫老爷苦口婆心,脸却是朝着秦玉寒的方向,秦玉寒疑惑的看着莫老爷,他好像竭力避开视线看向自己的女儿,难道他也看不得女儿的丑?一股愤懑之气,慢慢上涌,涌到喉头,待看到空荡荡的墙壁上的裂纹的呃时候,又消弭于无形,回头对着莫离,低声道:“见教的是!”

莫离捅了捅他的腰,“我爹见教的是,我说的就全无道理了?家贫如何,有钱难买我乐意呢!”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足够莫老爷听的清清楚楚,“你个不肖女,秦什么,你给我听好了,别以为娶了我女儿,就能挖了你的穷根,一个大子的嫁妆都没有,身上的绫罗都给我剥下来,莫家的一根布丝你也不能带走!”暴跳如雷的莫老爷真的跳起来了,秦玉寒担忧的看着莫离,淡然道:“回去罢,这种穷苦的日子不是你能过的了的!”

“你的意思是我能过得了这种日子,我就能留下?”一丝狡黠划过了眼帘,可憎的面目上竟然有几分顽皮,秦玉寒不得不掐了自己的胳膊一下,看来真的是困的不清呢,不仅胡思乱想,竟然还开始出现幻觉。

“是不是?”莫离步步紧逼,“是!”他不信,真的不信,会有人,胼手胝足的同他一起劳作,一起出摊,一起经风历雨,也许纯朴的村姑会,千金小姐,会么?

“爹,他说了,他愿意娶我,”莫离头昂的高高,手脚也不闲着,剥掉外衣,急的莫老爷忙把家丁轰到巷子外取,秦玉寒也别过了头,手忙脚乱的脱掉自己的外衣,“爹,这衣裳给你,你要是不心疼我,我连亵衣也脱了去!”一件尚带体温的外衣,落在了她的肩上,“夜冷,小心着凉!”秦玉寒式的话语,淡然的犹如温开水,半分滋味也无。

“哎哎哎哎,我又当爹又当娘的把你养大啊——”莫老爷手捞住莫离扔过去的衣裳,老泪纵横泣涕横流,看的秦玉寒于心不忍,就像劝着邻居街坊惹长辈不开心的小孩,“你爹爹也是为你好,人情之重,重不过父母的——”秦玉寒的苦口婆心让莫离的眼睛熠熠生辉。

“爹,你藏的水袋露出来了——”莫离的话让秦玉寒的话打了个磕巴,“嘎?”莫老爷立刻检查自己的袖子,边检查不忘道:“我明明装的很好啊,怎么会漏呢?”然后在莫离同蝶儿的嗤笑中,红透了老脸,恼羞成怒的莫老爷指着莫离道,“蝶儿,你给我滚回来,等你那小姐碰了满鼻子灰的时候,在灰头土脸的回来!”蝶儿怯生生的走了回去,莫老爷气冲冲的打道回府,留下的莫离尚且回嘴,“我会碰一鼻子灰,夹着尾巴,灰溜溜的回去?哼,走着瞧!”

莫离还要说什么,肩膀上像停了蝴蝶般颤动,“你真的打算留下来?”秦玉寒忧心忡忡的问道。

“是啊!”莫离大咧咧的说,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羞。

“可是瓮中无余米,架上无悬衣,要是——”秦玉寒环顾屋中,实在没有什么能引来一个女主人,“你看我丑么?”莫离猛地把骇人的脸伸到了他的脸旁,“这——”吞了吞口水,秦玉寒才没有被吓退,“人的皮相无关紧要,前二十年的美丽是父母给的,后半生的美丽是自己修的!”

“同理,人的贫贱无关紧要,倘使人上进时运不济,以财产多寡来判断人的德性,跟针有什么不同?”莫离笑嘻嘻的问道。

秦玉寒没有提防被将了一军,一时间,思维敏捷如他,也哑口无言。心头有股细小的暖流,却又被理智压在心下,人都说姐妹爱俏,他不过就是一张好的皮相,口口声声的贫贱不移,也许不过是对他皮相的意乱情迷,这些年,这样的富家千金,他看的还少么?

“也罢,既然你愿意留在这里,就留在这里吧!”看样他要在外屋搭个地铺了,“那我住在哪里?”莫离没看出他的心思流转,“不嫌弃的话同念慈一起吧!”晨曦已起,鱼肚白慢慢的浮现,疲惫了一夜,秦玉寒直觉的头重脚轻,颓然的坐在唯一的一张春凳上休息,莫离却是有无穷的精力,胡乱的把他的衫子套在身上,显然他的衣裳对她而言,太大了,捋袖子开始拾掇那几条萝卜和白菜。

噼里啪啦,斗室之中锅碗瓢盆,交错响起,诱人的饭菜香,丝丝缕缕的往秦玉寒的鼻孔中钻,“你,这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倒是平淡稀松,吃的惯萝卜白菜的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能做?

“我在家中经常混迹厨房,我爹不让我外出的!”她头也不抬,油烟熏上来,呛到了她的眼睛,她右手小指弯起,口中嘟嘟囔囔,把垂下的一绺鬓发挑了上去,心念一动,就好像有什么发了芽似的?莫离看秦玉寒半晌不言,诧异的抬头看,一张鬼斧神工的脸,让秦玉寒清醒了些。

两条白萝卜,半块豆腐,一把嫩韭菜,竟然被她巧手烹制了六七道菜,色泽鲜美,香气入人肺腑,“爹,田螺姑娘又来了么?”刚清醒的秦念慈揉着眼,赤着脚的走出来。待看见莫离后,睁大了双眼,“田螺姑娘真的有田螺姑娘?”蹬蹬蹬,跑到水缸边,真的不见了田螺,揪着莫离的衣襟蹦蹦跳跳,“田螺姑娘田螺姑娘”莫离一手拿着炒勺,一手举着菜铲,只能任由他拽着,不能回应,听见他口中的田螺姑娘,心虚的往桌子上扫,上面有一道菜便是清炖田螺,“呀,田螺姑娘,你长的同邻居家的丑姐姐真像!”小孩子口无遮拦,秦玉寒心头一紧,盯住了莫离的反应,生怕小孩子的无心之语伤了她。

“念慈,你叫念慈对不对?你知不知道女娲造人?”莫离高举着炒勺和铲子,姿势有几分滑稽,“知道啊!”前几日才读了《山海经》的念慈恨不能有机会显摆一下。

“女娲造人的时候呐,是在云朵上造的,然后再倒在地上,有的呢好好的落在了地上,就像是你同你爹,自然是俊逸非常喽,有的那,就跟姐姐一样,不小心脸先着地了,就是这个样子了!”莫离调皮的说道。

“哈哈,”秦念慈笑开,秦玉寒莞尔,那张丑脸落在眼中奇异的开始顺眼起来,“那你究竟是不是田螺姑娘啊?”小孩子还在一个问题上夹杂不清,“自然是啊!要不然我怎么凭空的出现的啊?”

“那你会走么?像那些美丽的姐姐一样?”小小的脸上盛满了忧心,抓她衣襟的手也用力起来,“当然不会,美丽姐姐?”瞟一眼有几分局促的秦玉寒,道:“念慈,我呢,要嫁给你爹,做你的娘亲!”

“真的?”

“真的!”

“太好喽太好喽,我要告诉春望,还有吴妞,还有大李,我要有娘喽——”

咯咯咯,嘻嘻嘻,哈哈哈,整个房间这个早晨传出来的笑声,比这五年来传出来的笑声都要多。

青苔丛生的石板路,一如往常般悠长,秦玉寒怀里揣着一件女装,一步一步的往回走,下午摆摊子的时候,心神不宁,眼前总是掠过,莫离小指挑头发的那个场景,怕是又害了寒热病呐。思绪信马由缰,脚步却是匆匆,“彭——”再度同人撞做了一团,秦玉寒跌倒在地,怀中的衣服也滚了出去。

“先生,不碍事吧?”声音香甜如糯米酒,闻声足够的醉人,“不妨事!”秦玉寒赶忙想把衣服拾起,却遍寻不到。正着急间,一双若凝脂的玉手把他要找的东西送上跟前,“多谢了多谢了——”秦玉寒迭声道谢,却不抬头,便要前行。

“我同先生还是有缘哪!”生生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先生果真是贵人多忘事呐!”语气中竟然有嗔怪,秦玉寒抬头,竟然是那个洛神,气质高雅,施施然宛若画图中般,“先生,这件衣裳的样子真是美那,竟同我平日里想的一模一样,可否赠送给我?”

秦玉寒立刻从洛神中的迷幻中走出,女子语言轻佻,言辞大胆,虽然模样同洛神般,但是未见得比得上莫离的心地,等等,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想到莫离?他真的有些糊涂,自己都开始不懂自己再想什么了。

“姑娘,这件衣裳,冯裁缝成衣铺子就有,这是我为内子买的,不便转让!”内子二字,脱口而出,竟然还觉的顺畅无比。只是微微有点愣神,这么快,自己就从心底接受了那个横空出世的莫离了么?

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无暇顾及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洛神,匆匆往前走去。

“蝶儿,不是说他对投怀送抱的千金小姐,从来不加拒绝么?”洛神不满包打听搜罗来的情报。

“是啊,听府尹家的小桃说,这个人呐,就是她说的那样!小姐,是不是,你说的不对啊?”

“那我怎么说?”临街勾引陌生男子,她也是摸索阶段。

“应该这样!”被唤作蝶儿的,捏住手绢的一角,遮住半边的粉脸,上下娇声嗲气道:“大爷,奴家想死你了!”

“臭蝶儿你说的是花娘!”

两人笑作一团,“小姐,你还不抄近路回去,要不然该露馅了!”

“对哎,我要快点!”

两人快速的消失,要不是不散的胭脂香风,让人怀疑,她们是不是真的出现过。

推开门,用力嗅一嗅饭菜香,心头凝结了一阵感动,这些年,这间屋子,第一次这么的像,家。

“莫离?”试探的叫了一声,没有人应答,大着胆子,“莫离——”自然大方,好像这个名字在口中含了许多年。

“来了!”莫离还穿着他的衣衫,额上缀满了亮晶晶的汗滴,“我去拾柴了!”讷讷解释。

秦玉寒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那张脸上的汗滴,强自抑制想要上前擦去的冲动,看她怀中的柴不大不小,松松垮垮的一捆,失笑接过,“你竟然去拾柴?”

“对啊!”理直气壮,“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家中无柴,我去拾,难道有辱斯文了么?”夹枪带棒的话语,竟让秦玉寒心情莫名大好。

脱口道:“柴可以买,不必要这么累的!”口气中竟然有几分的宠溺,秦玉寒自己无知无觉,却让莫离羞红了面庞,这样,好像,寻常人家的少年夫妻,既有柴米油盐的烦恼,还有寻常夫妻的美好。

秦玉寒把手巾浸湿,拧干递过,“擦擦汗!”还想说点别的,急切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莫离却不接,抢过柴禾,堆在灶间,她是在生气自己不会说话么?秦玉寒呆呆的看着她忙活,插不上手,也插不进话,只能站在屋子中间,看着她。本就狭小的空间因为他的缘故,更加的狭小,“进屋去啊,君子远庖厨,不懂么?”莫离直接撵人,把厨房划归成自己的势力范围。

“啊?”秦玉寒没有反应过来,好像,身份一下子变成了客人,还是那种尊贵的客人。

“回去啦!”莫离把他推进了里屋,秦玉寒脊背猛然的僵住,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触她手掌的温度,心头竟然一阵战栗。

待他走到屋中,莫离看着自己的手掌发呆,就在刚才,怎么会有酥麻从手上泛开。

屋中的秦玉寒,不比她强了多少,挺立着保持刚才的姿势,力图从混沌的状态中理顺些思绪,怀中的衣物收罗不紧,从胸口处探了一角出来,橘黄的面料上挑绣了一枝兰花,枝叶挺拔,花朵俊逸,好似有清香萦绕,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