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病房外的安特上将对于星网上的讨论一无所知，现在他全身心都放在里面躺着的那人身上。
“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说……”钦兰翻了几页记录，“你先看这个……”
安特心里急得很，对着那张包含了数张图片、表格和术语的记录干看了不过几息，又追问起来，“我看不懂，你就告诉我现在怎么办？你看他刚才的样子，他疼！你的那些助理有没有用啊，你快进去看看他啊！”
“他们都学过，能处理好的，你别叨叨了，重要的是弄清楚原因……”
“你不是知道他的病因了吗？还要找什么原因？庸医！”安特的理智已经全然无踪了。
钦兰的脾气也确实好，他也没生气，把安特拉到办公室的里间，“我就这么说吧，你夫人以前好像遭遇过什么痛苦的事情，那件事痛苦到——能让他为了自我保护，而无意识地将所有相关的记忆都藏了起来。”
“他现在这个样子，应该是想起了什么，然后因为心理作用，重演了那场遭遇……所以，是他自己让自己疼的，我们能做的，也不过是治治标……”
痛苦的事情……失去的记忆……
安特陷入沉思。
“我说，你知不知道你夫人之前都遭遇了什么？他这幅样子，别是因为你吧？”钦兰半开玩笑地说，见安特面色不对，也收住了调侃的神情。
“算了，你也别难过，如果他记起了，我们知道根源，便好想办法去解决它。如果等会儿他醒了，什么都记不起，那也少一些痛苦……”
“那，下次如果再碰到那些……那些事情，他还会这样吗？”安特低声问他。
“呃……大概是的吧……不过只要小心点，避开那些事物或话题……”钦兰看着安特，有些惊讶，难道……“你想让他记起来？”
安特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他若记不起，便不要记起来好了，我不会再说了……”
安特想明白了：唐窦不记得又如何？只要那个人还是他，自己就能与他就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我先走了，我得去看着他。”安特颓然转身，出门。
钦兰看着安特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安特这小子，看来是彻底栽了。
***
唐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只是这天花板有些陌生，不像是在安特家里，也不是他自己的家。
之前脑袋的痛苦仿佛只是幻觉，唯有指尖还微微发麻。
他动了动手指，随即，整只手都被另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暖得让他的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他偏过头，看到了一脸惊喜的安特，鸦青的长睫毛轻颤着，没有说话。
“你醒了？”安特握紧了唐窦的手，仿佛是怕唐窦像流沙一般溜走了，再无法属于他，“你感觉怎么样了？还难受吗？”
“你还好吗？饿不饿？我去给你买些吃的，现在是下午了……”
见唐窦还是这般睁着眼睛看他，自己却不说话，安特有些慌了。
“豆……唐窦，你哪里不舒服？你和我说……我……我去找钦兰……”
就在安特忙着起身的时候，唐窦拉住了他的手，没让他站起来，“你……别走……”
安特愣了一会儿，又重新坐了下来，将唐窦的手放在脸颊边暖着，“我不走，你不要担心，我在这儿，我不走。”
唐窦嗯了一声，又闭上眼睛。许久，才开口：“安特，我想起了一些事情……”
唐窦感觉自己的手被握紧了几分，却并没有将他握疼。
“你之前说我救了你……不是的。”唐窦轻轻笑了，“是你救了我，陪着我，给了我希望。”
他抬眼看着安特，“你知道吗？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安特犹豫了一会儿，缓缓道：“嗯。”
唐窦继续，“小的时候……我记不清具体是几岁，我在山里迷路了。等我好不容易走出山林，见到的，确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我看到太阳边上有好几颗月亮……不，也许不能说月亮；我看到天上飞过比老鹰还大的虫子，看到血红的河流……那里没有一个人，我不敢喊叫，只能拼命跑，拼命跑，直到再也跑不动……”
唐窦闭上眼睛。其实很多东西他都忘记了，但他还是记得当时的情绪。“我很害怕，我那时还很小，连镇子都没有出去过，却到了那样一个陌生的地方……”
“然后，我看见了你……”
唐窦睁开眼，一双漂亮的眼睛就那样看着安特，目光在他的眉眼间逡巡，记忆中那个金发的少年也终于与面前之人融为一体。
“其实当时我也挺奇怪的，你的耳朵、手还有眼睛……你有些不一样。可是那个时候，只要有个人在，只要还能看见和我差不多的人在，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的。”
安特想起他记忆中的那个孩子——那孩子看着胆大平静，原来也是在害怕的么？
“那你后来去哪儿了，是……回去了么？”安特其实不愿说出这几个字，毕竟，唐窦能回去一次，便有可能再从这个世界离开。
后来么……唐窦回忆着，约摸是回去了吧？可是，为什么后来能回去了，又是怎么回去的呢？
还有，回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弄丢了这个镯子，又为何，将安特连同这些事情，全然忘记了呢？
那时候……那时候还发生了什么呢？
唐窦皱眉，拼命想着。
回去了，回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豆豆，你骗人……”
“豆豆……”
……
唐窦想起之前脑海中的声音，脑袋有些难受。
“豆豆你傻呀……”
……
“唐窦！”安特见唐窦的面色不好，急忙叫住他，“别想了，如果记不起来的话，就别想了，没有关系的……”
安特想，唐窦记得他们的事情、记得他，他已经满足了。至于其他的，记不记得起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当初那个人现在就在自己面前，保留着二人初遇的记忆，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只是安特这样一岔，唐窦脑海里那些声音又无踪了。他有些出神，“可是，如果不想起来的话，不就……”
不想起来的话，他该怎么回家呢？“我想知道，当时是怎么回去的……”
他还是想要回去吗？安特明白了唐窦所想，心头一紧。
自己还是无法将他留住吗？
安特想起之前看过的那个电影——穿越了冗长的岁月的两个人，一经分别，今生都无法再见；而唐窦若是离开了，自己和这个人，隔着的就不只是时间、空间，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呢？为什么，流光无法在指尖停留？
此刻安特眼里有许多唐窦看不懂的东西。那目光无比深沉，像是烟花燃尽后的碧空，带着令人心疼的遗憾。
唐窦想起了之前自己的那个梦——或许那不是梦，而是安特的另一个未来。
如果他没有来到这个世界，或是那个唐落又回来了，那么安特也会带着这样的目光度过一生，又在失落中离去吗？
唐窦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许久，他才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是不是不想我回去？”
安特听到这句，以为是唐窦的质问，瞳孔有些瑟缩。他该说什么？如果直言自己的心迹，那对方会不会觉得自己毫不体谅，咄咄逼人？
沉默的时候，唐窦也在想，自己真的一定要回去的吗？说实话，那个世界唯一能让他记挂的也只有窦女士，可是自己到时候去了外地，窦女士的工作也越来越忙，二人相见的机会本就是寥寥……
窦女士应该也不会很难过吧……
可唐窦一想到再也见不到她，心里还是很难过。
“唐窦，我也不清楚你是怎么回去的，但总归是需要某个契机的。如果到时候……到时候注定要分别，你……你就回去吧……”
你回去吧，我来找你……
安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感受到自己心头的痛楚了。
“但是，如果离别的时机没有主动降临，那……那我们顺其自然好不好？能不能，不要去探寻那个契机是什么，或是在哪里，就当这是一场梦也好，就这样多留一会儿，好不好？”
安特已经压下了自己所有的渴求，只留下这点卑微的念想。但便是这个诉求，也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我不会强迫你留下的，但只要你还在这里，我便会全力保护你，让你安心，也不会给你困扰的，所以，你能不能……”
“好。”唐窦看着他蓝色的眼睛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原来的那个世界，既然现在在这里，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
下一刻，唐窦就被抱住了，被抱的很紧。那人的甲骨略略有些硌人，抱住他的手臂却微微有些颤抖。
唐窦不是很习惯，但是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想着暂时给他抱一下也不会少块肉，也就没有推开。
钦兰走到门口，看见里面的小两口，摇摇头，没有进去。
孤家寡人实在是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