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春意渐浓。
路曼的工作有些忙起来了,可假还是要请的。
笑眯眯的主任永远都是那么善解人意。
路曼千恩万谢,双手合十感恩老天,自己怎么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这样的好领导。
一大早再次来到第一医院挂号窗口。
站在悠长的队伍中等待。
“挂哪个科室?”
“嗯,挂一个……”路曼低着眼左右瞅了瞅,才难以启齿地小声说出那四个字,“生殖中心。”
她觉得不少目光向她投来,她没敢抬眼看旁人,拿了号赶紧跑。
为什么这个科室叫这么个名?生殖?别扭,真别扭。
可是,这是科学,这是医院,人家就得这么叫。
路曼不尴不尬地四处找寻,这科室不在一楼,也不在二楼,挂号纸上并没有注明科室的具体所在位置。
路曼只好跑到服务台问小护士。
“你好。”
“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请问,嗯……”
每次要说出“生殖中心”四个字之前,路曼总要先“嗯”一下,因为这四个字实在难启齿。
“您需要什么帮助?”
“嗯……,生殖中心在几楼?”路曼声音压低问。
“哦,你要去生殖中心啊。”
小护士话音一落,路曼觉得有几双目光朝她而来,看得她耳根发热。
“生殖中心在门诊大楼外,出门右转,有一座白色的小楼,那儿就是。”
“哦。”路曼脸上抽了抽,抽出一脸不自在的笑,“谢谢。”
路曼攥紧手里的号。出大楼,右转。
白色的小楼?哪儿有白色的小楼?
还是没找到啊。
再找,继续找。
终于,路曼找到了那座白色的小楼,它并不白,从前应该是雪白的。
楼门上方挂着的牌子是蓝色的,写的正是“生殖中心”,字不大。
生殖中心,不就是育种站吗?
扎心。
没想到自己真的堕落到了这个地步,生个孩子还得进育种站。
路曼在中心外面徘徊了一会儿。她总觉得路来路过的人都在看她,看得她从头到脚不舒爽。
来都来了,不进去吗?
说心里话是真不想进去。
想要孩子吗?
想要。
想要就得进去!
路曼推开门。
候诊区椅子上座无虚席,窗边还站着不少人,也有不少男士,肯定是陪老婆来的。
这里的患者,目的跟自己一样,为生孩子而来。
路曼到分诊台,递上自己的挂号单。
“你是普通号35号,现在叫到15号了,请在候诊区坐一下。”
候诊区哪儿还有座位,路曼只好也到窗边站着。
窗外就是马路。
路边的柳树,早已在人们不知不觉中抽出新绿。
现在还是上班时间,路上车流穿梭,窗外不远就是公交车站,汽车的轰鸣声、车里的广播声、人群的吵杂声,从窗外传来。
一辆汽车离站了,另一辆接着进站,到站的人群挤下车,出发的人群拥上车。
路上的人们来来往往,匆匆忙忙。
这世界熙熙攘攘。
路曼想起了小时候经常在地上观察蚂蚁,她看不懂蚂蚁在做什么,但其实它们各有各的行动路线,各有各的目标方向,就像现在川流不息的人们,各自往各自要去的地方奔涌。如果自己走在路上,同样也没人知道你要去哪里。
在窗前呆立了一阵,瞎想了一阵,看有空位了,路曼坐下来。
在候诊区总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消息和故事。
“哎,王华和刘云,哪个大夫做的手术更好?”
“我都是找王华做的,刘云嘛,我不太清楚,没找过她。”
“哦,你是找王大夫做的人授吗?”
“对。”
“第几次了?”
“第三次了,这次不成,我就准备做试管了。”
她们说的有些词,路曼听着发蒙,人授?试管?
试管,应该就是试管婴儿了吧。
有人加入了聊天。
“我也准备做试管了,今天来监测卵泡的。”
“哦,你都已经进入试管程序了,我今天再试最后一次人授。”
“不行你也做试管吧,人授的成功率太低了。”
“据说试管成功率在百分之五十,但愿咱是那百分比内的。”
“嗯,希望是吧。”
“试管现在多少钱?”
“进口试剂大概五万左右吧,国产试剂便宜一些。”
“哇,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可不,一次成功还好,不成功,再做就继续交钱。”
“哎哟,光这个,经济压力也不小啊。别说生了孩子以后的花销了,光想弄出个孩子就得花多少钱啊。”
“但愿咱们一次成功吧。”
她们的话,路曼听得很真切。
五万,对于自己这个小小的文职人员来说,也绝不是小数目,虽说这几年有些积蓄,可也不够折腾的啊,做两次试管手术,就都砸进去了,运气不好的话,到时钱也没了,娃也没得着,人财两空。
说白了,还是赖自己挣得太少。三十五岁了,也没当上个领导,在一家小公司当个小杂役,每个月就那几千块钱。
江涛挣的也不算太多,还房贷,还车贷,养车,前几年买房跟家里借的钱还在陆续还,另加乱七八糟的各种家庭支出,还能剩下点儿,但也有限。
三十五岁了,路曼时常憎恨自己在事业上一事无成,要钱没钱,要名没名,要权没权,除了一声叹息,对自己没什么好评价的了。
老公江涛却不然,他是天生的乐观主义者。从前他经常看不懂路曼的悲观,总劝她:媳妇,咱们有房有车,两人都工作,都有钱挣,日子挺好的啊。我小时候的人生理想就是:开着自家的车,带着媳妇、娃和狗出去玩儿。
江涛的人生理想里,是有娃的。
自从得知了路曼的病情后,江涛再谈及人生理想的时候,很小心地把“娃”去掉了,他的理想变成了:开着自家的车,带着媳妇和狗出去玩儿。
年后他们养了一只金毛,叫妞妞。
后来路曼听说,如果想要怀孕,最好把狗先送走。
舍不得给别人,就送老妈老爸了。
路曼现在的人生理想只有一个,就是弄出个娃来。
“请35号路曼,进第三诊室。”
路曼进了诊室,大夫很年轻,看上去应该比自己年龄小。
路曼先递上自己在本医院做彩超结果。
大夫很温和,“是在这儿做的B超。”
“对,因为有瘤子,专门找这儿的妇科专家看过。”路曼现在说起病情,已经很自然了,可能是因为经常提到,习惯也就成自然了。
大夫打开路曼的病历本。
问题都是程式化的,“月经第一天是什么时候?”
“一般15号左右吧。”
“周期几天?”
“五天。”
“结婚几年了?”
“七年了。”
“一直未孕?”
“是。”
路曼就坐在大夫旁边,亲眼看着大夫一笔一画工整地写下了四个字:原发不孕。
对路曼来说,这又是个新名词,字面上意思很容易理解,意思就是:天生就不会怀孕。
“大夫,这原发不孕,就是天生不会怀孕是吗?”
大夫解释:“夫妻双方同居两年以上,且女方没有采取避孕措施的情况下,一直未孕的,为原发不孕。”
路曼听得心发冷,还是要被判死刑。
“来中心治疗的大部分患者,都是原发不孕。”
“哦,是这样啊。那,得这种病的概率是多少?”
“以前有数据显示是百分之十,但就目前的趋势来看,应该比这个比率要高。”
百分之十,就算再高一点儿,百分之十五,百分之二十,自己也还是那小概率里的不幸人群,唉,又赶上了。
“你也不用太担心,来中心治疗的患者,成功的也很多,你要有信心。”
路曼望着大夫亲切的目光,大夫说的对,还没有开始呢,就已经丧失信心了,以后如何战斗下去。
既来之,则安之。
来都来了,眼前坐的就是专业人士,不如一气把问题都弄明白。
路曼问:“大夫,那这原发症的原因是什么?我的问题出在哪儿?”
“原因比较复杂,比如子宫异常,输卵管梗阻,卵巢异常,都有可能导致原发不孕。”
“这么复杂啊?”路曼没想到女人这么麻烦,长那么多东西干吗?唉,哪儿哪儿都可能出毛病。
“是,其实怀孕是个复杂的过程。现在来求助的患者明显有所增多,可见,不易怀孕也是一种趋势,包括外国也是这样。所以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可以采取医学辅助手段的。”
路曼默默点头,现在知道了,想生个娃确实够复杂的。
大夫耐心介绍:“医学辅助手段呢,咱们中心主要有两种,一是人工授精,一是试管。”
路曼认真听取。
“人工授精,主要是针对男方患者少精、弱精等影响受孕的病症,如果除了男方有上述病症以外,女方也有输卵管不通等病症的,就可以采取试管。”
“哦。”路曼长了不少知识。
大夫继续:“最好让你丈夫也来查一下,看看他的情况,然后再决定下一步怎么做。”
“哦,你是说,让他来化验那个……”
路曼没好意思说出那两个字。
大夫笑笑,点头道:“对,验精。”
“也让他来这儿吗?”
“对,去男科。”
看来回去得转告老公了,他的原料也很关键,得让他去医院查查了。
路曼通过跑这几趟医院,绝对拓宽了她认知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