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幻情卿本半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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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凡是我想要不留下的痕迹,便不会留下。”晏拾生淡淡地瞥了一眼手腕,“毕竟有些时候伤到脸,有碍观瞻。”

这个回答有些可爱,覃自惜憋着笑,又问:“我记得你胳膊上就有疤痕,怎么了?留着过年?”

“那是人为,我留着提醒自己,看清人心。”他回答,眼神和语气如出一辙,都是极其寡淡的,仿佛谈论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是很记仇的,所以那些事情他仍旧是记得一清二楚。

阴沉沉的夜空方才被夜风扒开一点缝隙,漏出的月光怕是装不了半碗,往晏殊住所外的池塘上一洒,碎金似的转瞬便浮沉而去。

他就那么孤立无援地站在那里,四周的灵力如潮水似的起起落落,符箓、仙器,十八般武器样样都往他身上招呼,甚至有人搬着石块费劲地往他身上砸。

密密麻麻的钢丝缓缓升起,当空织成了一张大网,铺天盖地地向他盖了下来。他站在起伏不定的灵力攻击中,像是天倾地覆时茫然失措的蝼蚁。

他死死地咬着牙,不反抗,拼死压抑着蠢蠢欲动的戾气。他披散着头发,黝黑的眼睛里闪烁着幽蓝色的光芒,周身已经浓烈得形成实质的戾气,不断地朝外满溢。

那些攻击,靠近煞气之后便被腐蚀,化作虚无,消散在天地之间。因此,他惹来了愈发猛烈的进攻。

仙门百家之首的捉妖师世家——晏家上上下下,家大业大的几百号直系旁系子弟门生,全力围攻他一人。

他抬起头,看到的是脸色苍白而难堪的家主晏和,还有眼中含泪却表情阴狠毒怨的二夫人李容,还有便是看着他难过而没有任何付出的大夫人雅兴。

那三人看着他,晏和冷漠而愠怒,李容毒怨而憎恨,雅兴不忍而紧张,三人却一样施法镇压他。

那一次他妖力失控,误伤了晏殊。随后便妖力暴走而一发不可收拾,接二连三地误伤了数十个家仆,惹出动静。

他那时还是一片赤子之心,收敛不住妖力,可又不愿伤了他人。况且他误伤了晏殊,满心满眼都是愧疚,快被自责溺毙了。

他便站在那承受所有攻击,不还手不反抗。直到最后单膝跪在素月白骨阑珊夜之下,唇角溢出一缕鲜红,呛了几声,摇摇晃晃支撑了一会,天地不容地倒在地上。

最终他被一盆冷水泼醒,被家仆扣押着跪在晏和、李容和雅兴面前。膝盖跪在冰霜般的地板上,冷气直溜溜地往骨缝里钻,脸上冰冷的水珠渗透了衣衫褴褛,可远远不及心冷。

布衣荆钗遮不住倾城国色,吃斋念佛防不住野心昭昭。正如他日日夜夜自欺欺人,也无法瞒天过海。

哪怕他按照娘说的,真心诚意地待他人好,他人也不见得会善待他。反倒是换来了什么呢?

喊打喊杀,用剑指着他的眉心,戳着他的脊梁骨告诉他,他娘是只妖,还是娼妓,他是个半妖。他这辈子就该在九幽里,抽筋扒皮,刀山火海,十八般酷刑伺候。

可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身为半妖,便是他的错了吗?天底下险恶的究竟是妖魔鬼怪,还是人心?

“非我族类,必存异心。”晏和冷冰冰地看着他,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果真是半妖,不通人性。”

李容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一鞭子抽出去,怒目而视,“你这小兔崽子!果然是不详之灾祸!害得我儿如此,若是我的殊儿有个三长两短,我非不掀了你的皮!”

她脾气爆,晏殊之母害得她丈夫落下病根,命不久矣,如今又害得自己唯一的女儿命悬一线,自然对他恨之入骨。

“行了行了,阿容,少说两句吧。”雅兴轻咳一声,脸色惨白得跟张纸似的,似乎风一吹就散了,“拾生并非本意,他自己也控制不住。”

她跟晏和一样本是仙门百家的佼佼者,捉妖师世家的中流砥柱。只不过杀晏拾生之母时,元气大伤,从此二人都落下病根,她还略胜一筹,时不时大病一场气若游丝。

雅兴不忍的劝阻,惹来了李容变本加厉的抽打,也引来了晏拾生的抬眸一眼。

他看着雅兴,暗自嘲笑。

雅兴总是这样,犹豫着横叉一手帮衬他,却又不袒护到底。他在鬼门关徘徊不定时,拼死将他带回来。他被折磨虐待时,却忧虑而怜悯地旁观。

她和晏殊一样,高高在上却怀揣着慈悲为怀的神情,悲悯地施舍他片刻虚幻的温存与慰藉。就像是神像一样,看着他苦苦挣扎在泥潭里,同情他怜悯他,却无法感同身受,也无法渡他。

一鞭又一鞭抽打在他身上,身上所有地方都叫嚣着疼痛和寒冷。他却笑了,至少从今往后他要做什么,他现在一清二楚。

晏拾生回过神,自嘲一笑,“这便是晏家的家法。”

覃自惜想起原文里,晏拾生自幼是被浸泡在人情冷暖之中成长的,什么小黑屋禁食禁足挨打挨骂,那都是家常便饭。连个家仆,都能对他非打即骂,蹬鼻子上眼的。

这哪里是家法啊?分明是家暴吧。

“为什么要这样对你?”覃自惜不由有点恼怒,“你做错什么了吗?”

晏拾生想了想,“我没有护住阿姊,还误伤了她。”

“这就错了?”她问。

他点头,“这就错了。”

“你保护别人,那就没人保护你吗?”她又问。

他微微一怔,随即摇头,黑玛瑙般的眼睛里流转着一抹流光溢彩。

他又淡淡地低垂眼睑,微微侧过身望向蜿蜒曲折的远方,“没有,我只要不死就好了。”

“那我保护你好了。”她脑袋一热,只觉得他这样惹人心怜,这话不过脑子便脱口而出。

她回过神,见他投来晦涩不明的目光,摸了摸腰间的香囊,抿唇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用什么都扛着,受伤了不敢让姐姐知道,你可以告诉我啊。”

“嗯……”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出现在脑海里,他试着去回忆,但是当所有的事情都向他涌来的时候,他觉得他的记忆仿佛瘫痪了一般。

他想他不明白记忆中那个人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