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成了一对安静的夫妻,安静得凤鸾只嘤咛一声,郭朴就会送上茶水,知道妻子要什么。安静得郭朴眸子过来,凤鸾就能知他心意。
这一天郭朴不在,鲁娘子和其它几个娘子过来说话,鲁娘子絮絮叨叨:“让我来,其实不想来。”
凤鸾莞尔:“总要来看上一看。”鲁娘子道:“少夫人您不知道,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再来吧,我怕有孩子。”
“怎么?”凤鸾惊瑟而问,有孩子竟然不好?鲁娘子见过几个贵夫人多是如此,她不惊不怪地道:“有孩子,我一个人生,我一个人照看,公公早就不在,婆婆年老又嘴碎,三天吵两天不吵,她不帮我照看,事事全是我,我哪里顾得过来。”
凤鸾揣着小心道:“我们离得不远,你要有事,可来寻我。”对于这话,鲁娘子不放在心上的一笑:“你们是贵人说话,多忘事儿,我不去找,能这里坐着说说话,也是有缘。”
“你不必太拘泥,有事儿还是来找。”凤鸾手指翻飞,打着的明黄水绿丝线穗子。帐篷里正在说得好,没成想郭朴大步进来,迎着亮光看去,真是一个英俊人。
女眷们缩手缩脚,起身要走。郭朴带笑止住:“不必,大帅回来,我取件东西就要去见他。”凤鸾竭力挽留:“他就走呢,你们陪我一会儿。”手中丝线再翻动不停,郭朴从内帐中出来,含笑和女眷们点一点头,见妻子白葱似手指衬上丝线,不由自主来看一下:“是我的?”
好几天夫妻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当着人,凤鸾低声回道:“是。”忽然有杂乱声入耳,帐篷外抢步进来汤琛,带着几个士兵。
汤琛一步站定,冷若冰霜对郭朴一招手,喝道:“大帅有令,把定远将军捆了!”女眷们尖叫连声,几个士兵上前捆了郭朴,凤鸾看得清楚,全是三指粗的麻绳。
“带走!”凤鸾不及多想,郭朴被强拖出去。他唯一丢下的,是给凤鸾的安慰眼神儿。凤鸾看得清楚,朴哥在说没事儿,可是……郭少夫人总算尖叫一声:“这是怎么了!”跌跌撞撞扑出帐外,见郭有银抱着念姐儿过来,大惊失色:“朴哥怎么了?”
郭朴被带到校场上,还是那个点将台,上面站着一个身材不高,格外精瘦,眼神亮于旁人的男人。廖大帅,站在上面!
他阴沉着脸,似夜晚出现在他面上。把手一招命人:“擂鼓!”震天的鼓声中,郭有银掩住孙女儿耳朵。
三通鼓过,人人到齐。夏副帅匆忙披挂而来,到这里才看到廖大帅出现。他的面庞要是暗夜,他的眸子就如暗夜之星辰,撕开黑暗之夜空。
这双眸子从校场之上人掠过,无端的夏汉公心头一颤。廖易直把手一挥:“请来的女眷们,都来!”
一刻钟后,不管官职大小的女眷们来到校场上。她们笔直盯着点将台上的这个人,有畏惧的,有担心的,有糊涂的……
廖易直声若洪钟:“我十七岁入军中,不是自己想打仗!我们不打人,人家要来打!”在这里顿了一顿,校场中只有风微微吹过,不敢有任何动静。
高台上这个人充满无数力量,只看他一眼,就觉得精神强自抖擞。他的语声不声嘶力竭,却可传到一切人耳中。
“几十年仗打下来,你们心里想什么,我全知道!”廖易直恨恨看了捆在台下的郭朴一眼:“前方不打仗,后方哪来安宁!前方打仗,后方必少团聚!我受御史弹劾,不惧,也要让你们夫妻得团聚,家人得团圆!可这么个东西!”
对着郭朴大骂:“千里万里许你家人来,是让你打老婆的吗!”
人人屏气凝神,眼中只有大帅在台上乱跳,耳中只有大帅大骂:“取军棍来,老子加一条军规,我容易吗?你们夫妻会一面,我在京里的罪就加一条,既然来了,全是我廖易直的上宾!”
军棍很快取来,汤琛带着四个士兵,夸张的大跑小跑着“嗨哟嗨哟”过来。“当”地重重抛在地上,把凤鸾吓了一跳。
她泪水直淌下来,奋不顾身走到郭朴身前,张开双手护住他,仰面和廖大帅对上一眼,就觉得精气魂魄全不敢对持,但是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道:“这是家事!”
病卧在床的朴哥,马上英俊的朴哥,凤鸾独不喜欢绳捆索绑的朴哥。廖易直眸子精光强于旁人,凤鸾看一眼被绑着的郭朴,力气十足再和他对峙!
场中静得落一片鹅毛也能听到,片刻,廖易直哈哈的笑声传遍场中:“郭少夫人,你有胆子!”凤鸾腿软得快要坐下,这句话一来,她挺一挺,又重新站直,再一次坚定不移:“夫妻的事情,是家事!”
郭朴仰起脸来微笑看着,廖易直冲他瞪瞪眼,不情愿的挥挥手:“松绑!”
小小的一个身影奔跑过来,念姐儿踢哒着小腿跑过来,见父亲去了绳索弯下身子接自己,念姐儿抱住父亲,双手揪住他耳朵:“呼呼。”
郭朴放声大笑,回女儿一句:“呼呼,吓着你没有。”木阶登登声,廖易直大步下来,郭朴抱着女儿给他看:“大帅,这是我的念姐儿。”
再对女儿笑:“这也是祖父。”念姐儿缩着小手不肯喊,对廖易直黑一黑小脸:“这个祖父不呼呼。”再双手去找母亲:“母亲呼呼。”
“凤鸾,来见过大帅。”郭朴犹有责备:“你实在太无礼。”郭少夫人不再是刚才剑拔弩张,娇怯怯过来。夏汉公到这个时候,明白了,原来是收买人心!
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
他回到帐篷里,坐下去起来的难受。宁王殿下说:“看看那个郭厚朴,和虞临栖出了什么事。要是无事擅打,廖帅轻放,这是偏心了。”
三军那么多人,这一对师徒拿别人当傻子的闹。还有“嗨哟”着捧来的军棍,全当别人睁眼瞎!
这一出子现在变得不好玩。夏汉公京里官场混迹十几年,嗅到这里不是好相与的地方。他心里抓不着搔不着的时候,喊来何收:“廖帅回来,他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