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老成不少,原本总有稚气在面上,现在一双眸子如璞玉雕琢开,竟有无数种滋味儿在其中。
不管是深情,还是思念,还是此许的抱怨,都只增眸中神采,而不减去半分。
手指放在郭朴面上的凤鸾,颇有耐心地抚摸着他。凑上去亲了一亲,郭朴依然没有急急,而是任由凤鸾检视自己身子,有几处青紫,也有才结痂的伤痕。
“不要对父亲说。”郭朴暗哑下来嗓子,柔如海水,把凤鸾填在其中。不知道几多沉沦,不知道几多迷恋。郭朴不知道喊了多少声“凤鸾”,凤鸾也不知道喊了多少声“朴哥”。
普通的两个字从相思中走出,如两串子红豆交缠,分不出哪一串是她,哪一串是他。凤鸾心里闪过暗夜独自的感伤,星月下独自的绕廊,她满足的抱紧郭朴,只有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郭朴心里闪过无数夜晚的思念,也只看重眼前。
帐篷外面跑来念姐儿,张着小手要进去被人拦住,不高兴地叫起来:“母亲,我饿了。”帐篷里夫妻两个人鸳梦中惊醒,凤鸾推郭朴:“快,女儿来了。”郭朴手忙脚乱跳起来寻衣服穿。
穿到一半想起来,一只手提着衣服,无奈地道:“难道没有人看着她?”凤鸾想想也是,再看郭朴一脸的欲求不满,轻轻地笑起来。
念姐儿喊了几声,被人抱走。郭朴和凤鸾整衣出来,见外面暮色中有烟般淡雾,篝火升起来,郭有铮正和两个侄子比划。
他大手一摆,露出不能不惊的神色:“打仗,遇到敌人肯定这样!一刀子下去,那脑袋带着血飞多远。”
不光侄子们听进去,来的亲戚们,和不少没见过战场的家人都听进去。一个家人怯生生问:“铮大爷,我要不杀他呢?”
郭有铮兴致勃勃,手出其不意划到家人脖子上,吓得家人“妈呀”怪叫,郭有铮哈哈笑得有如英雄好汉:“你小命就玩了完。”
见郭朴出来,兄弟们围上来:“朴哥,是真的?”郭有铮洋洋有得色,随在人后面道:“还能有假?”
郭朴微笑看着兄弟们,手一摆:“吃饭。”
寻到父亲坐处,扶着凤鸾过去。“母亲。”念姐儿笑眯眯跑来,手里抓着一块路上带的点心,其实对着父亲灿然生辉地笑:“给你。”
郭朴受宠若惊,伏下身子对女儿笑:“你饿了,你吃吧。”念姐儿眯眯笑:“祖父说给……”她吃力说出来:“父亲。”
再笑靥如花再抬小手,送到郭朴嘴边:“给。”
“在家里常喊父亲,见到你就喊不出来。”凤鸾为女儿解释,路上百般怕郭朴不疼爱女儿的心油然浮出。
郭朴抚着她发丝,对着妻子道:“你又傻了,这是我的女儿。”抱起念姐儿,小小身子总是战栗他的心。
走不多路到郭有银所处篝火旁,念姐儿已经很会叫,她眉眼儿笑着,对着郭朴喊几声。
“哎,哎,我的乖女儿。”郭朴就眉开眼笑。念姐儿吃上两口饭,再卖弄地喊着。郭将军再眉笑眼开。
篝火旁脆生生的稚语,让士兵们俱有笑容。亲戚们围在两个篝火旁吃饭,对着这边都有笑:“看朴哥这样喜欢,我们来这趟值得。”
“老七,你忘了路上没宿头,你差哭鼻子要回去。”郭有铮快活的揭着短儿,冷不防有人问:“铮大爷,我们留下,你也留下?”
郭有铮听着不对味儿,当着子侄面不吃这话,横眉一扬道:“那是当然。”“哈哈,那铮大婶儿可不答应。”
笑话传到这边,周士元还欣喜的看着自己女婿。每多看一眼,他多一分悔悟。这女婿大人和女儿多么好。火边郭朴在学喂念姐儿用饭,念姐儿初见他很乖巧,由着父亲喂,郭朴乐颠颠比打胜仗还喜欢。
“父亲,父亲。”念姐儿着一身粉红色的小夹衣,上面绣着几点黄花,才学了一句话,对母亲道:“这是我父亲。”
手一指郭朴,郭朴面上裂开了花点头,把手中为念姐儿煮的粥喂给她。念姐儿吃上一口,再对祖父笑嘻嘻,小手儿一招:“祖父,这是我父亲。”
郭有银笑呵呵,就说一句:“好。”念姐儿还没有贫完,再来寻外祖父,小脸儿陶陶然,小手扯住郭朴一根大手指:“外祖父,这是念姐儿父亲。”
周士元故意扬眉作惊奇:“啊,原来是念姐儿父亲,难怪很疼念姐儿。”念姐儿越发得了意,蹭到郭朴怀里去,扳住他头颈,出人意外地放声喊了一声:“这是我父亲。”
这一嗓子出人意外,郭有铮脱口道:“好!”念姐儿欢天喜地,整一个儿喜滋滋。
火光映照着郭朴的泪水下来,众人都看到,独攀扯郭朴头颈,小脑袋引颈往黑暗中看的念姐儿没见到。
凤鸾悄无声息取出帕子,给郭朴拭去泪水。郭朴放下女儿小碗,一只手还抱着女儿,一只手拉住凤鸾的手,轻轻摩挲着,把情意用手心手指给妻子。
粗糙的指肚有厚厚的茧子,触到凤鸾又细又滑的手指,郭朴省悟手退后,却被凤鸾悄悄儿的拿到手心中。
士兵们捡的柴足够,不时添加篝火更足。小孩子有了玩的去处,越发的劲头儿好。几百人的篝火营地,把亲戚们看傻了眼,念姐儿更是过家家般的喜欢。
牵着郭朴的手,念姐儿招呼他:“来,父亲陪我玩儿。”郭朴装着后面慢慢走,走快几步,念姐儿格格笑着躲开。
粉红衣衫的小身子在火光旁映成大红色,红扑扑的小脸儿更添胭脂色。凤鸾坐在羊皮褥子上,双手抱膝笑吟吟看着。
不经意见到临安和红香低头私语,凤鸾更是一笑,觉得这天色虽然黑暗,这地远处虽然迷蒙。可是身边人皆有笑容,皆是温暖人。
郭有银百般哄着,把念姐儿带走。慈父郭朴还不愿意给:“我来哄她睡。”郭有银撵他:“凤鸾累了,你们歇着吧。”
当公公的恨不能明说,别人都全明白。郭有铮怪笑一声:“晚了,各人睡觉去。”双手拍打屁股上的灰起来,装着带头去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