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完我和云君的婚事,已经到了傍晚,陛下留我参加了皇室的一个家宴。天佑帝的三个儿子林王云琳、路王云璐、韦王云玮,女儿国瑛公主云英和女婿李明英都出席了,但唯独不见我的未婚妻国珺公主云君。云君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参加宴会,这让我失望了整整一个晚上。我现在已经被要求喊陛下和皇后为父皇和母后了,但我很是不习惯,女婿和儿子的差别还是很大的。李明英还好些,他终究是贵族出身,而且见惯这种场面了,我这个彻头彻尾的平民突然间置身于皇族之间,浑身上下不自在。
我一直对陛下不是很了解,没想到他还是个很风趣的人,居然拿我白天磕头撞破地板来指责李明英等朝臣磕头不卖力,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如果换个人,我也会笑的出来,但当着皇帝的面,我怎么也笑不出来,反而一脸的尴尬。我估计自己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成为皇室说笑的谈资。
宴会进行了一半,皇后和云英便离开了,说是去看望云君,我也想去,但被陛下留下说话了,毕竟他首先是我的皇帝,然后才是我的岳父。再看看皇后和云英座位前的饭菜,基本上就没怎么动,女人,尤其是身份高贵的美女,吃的饭菜似乎很少。
我就这样留下来和“家人们”闲聊了一会儿。回云国前听安静轩说云琳和云璐争宠,我怕站错了队得罪未来的皇帝,更是吃多说少,但一顿饭下来我也基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能感觉到和谐的表面下隐藏着的暗流。
云琳是天佑帝的嫡长子,今年二十八岁,性格为人与天佑帝颇为相似,也很受父母的喜爱。按理说陛下百年后云琳接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云琳却有一个致命伤,那就是膝下无子,十几年了,云琳的妻子还有十几个侍妾竟然没有一个怀孕的,有人传言说云琳的生理机能有问题。于是,云璐的机会便来了,今年二十五岁的他年轻有为,曾经因为在一次洪灾后妥善赈济救助了灾民而得到了广泛的赞誉,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三个儿子了,这比连个女儿都没有的云琳强的实在太多了。如果云琳一直没有儿子,皇位即使传给云琳,最后也会回到云璐手上的,但包括太医们在内没有人敢肯定云琳有那方面的问题,谁知道云琳那天会突发神威生个儿子出来呢?云璐必须去和自己的哥哥争,争那顶沉甸甸的皇冠。至于还只有十六岁的俊美少年云玮,现在正跟着洪天顺读书,虽然陛下和皇后最宠爱这个小儿子,但都没有把皇位传给他的打算,因为他的两个哥哥都已经足够优秀了。
陛下有早睡的习惯,吃完饭后又和我们说了一会儿话便去休息了。我也没有继续待在皇宫里面的借口了,尽管我十分想去探望一下身体不适的云君,但还是向陛下告退了,生怕云琳或是云璐想找我谈谈话,把我引到立储的政治漩涡中去。
离开皇宫后我却立即傻眼了——我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陛下已经赏赐了我一所豪宅,让我和云君成亲时使用。因为急着觐见陛下,我到了天全后都没有到自己家去看看,只是派程振嘉跟着司命宇先去接管我的房子。要不是程振嘉一早在皇宫外面等侯,我真的可能要露宿街头,因为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想住客栈都不行。
我的家离皇宫挺近的,骑马走了一小会儿便到了。我去过李明英的家,驸马能够住多大的房子我还是有数的,一路上凡是看到大宅子我都会仔细看上几眼,说不准这个就是我家呢,不过引路的程振嘉一直没有停下来,我心中不免小小失望了几次。
终于来到自己家了,不用程振嘉说,我老远就看到大门上陛下亲自题写的“武成侯府”四个镏金大字。田府的规模甚至要比李明英的家还大了一些,足见陛下对我的宠信。宅子里的奴仆和器具已经全被陛下安排妥当了,只差男主人和女主人入住了。原先和人闲聊的时候,听说伴随着宅子所赐的奴仆里面会有朝廷派来监视大臣的密探,于是一向待人谦和的我显得更加客气,倒像是个拘谨的客人了。
因为明天还有早朝,我随便找了一间房子就准备睡觉,但这次我怎么也睡不着了,一想到再过五天自己身边就会睡着暗恋了六年的云君,兴奋的怎么也睡不着。我就这样浮想联翩着,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半夜,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落地声,显然是一名中品顶级高手摸了上来。
莫非是刺客?我现在有上品高手的实力,自然不会把他太放在眼里,但就怕那人有用毒等其他的特殊功夫。正当我准备把祥麟剑抽出来的时候,来人隔着窗户对我说话了:“慕君,君公主想见你一面!”
这是李明英的声音,但更令我惊讶的是他提到了云君的名字。我马上开始穿衣服,在皇宫的时候我就听说云君身体不适,一直想去看望她一下,现在心急火燎的心情可想而知。为了赶时间,我没有叫人开家门,直接跟着李明英从墙上跳了出去。正当我想问问李明英去哪里见云君的时候,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辆马车,车子旁边立着一个人,只是隔得太远看不清。
“公主便在那里,慕君你赶快去吧!”李明英朝马车指了一下,自己却站着不动了。
我又向前走了几步,真的是云君啊!只见我朝思暮想的国珺公主正站在马车旁,她并没有穿着复杂华丽的标准宫装,头发也就没有梳成平日要配合很多饰物的那种贵族妇女才梳的发型,只是用一个簪子将秀发简单的盘了起来,只是在额前留了一些头发。我还是第一次见云君额前留刘海的样子,这让她显得更加清纯可人。云君身上穿了件素色长裙,在习习夜风吹拂下衣衫飘动,恍如仙子下凡。只是在云君那美丽的面容上,似乎蕴含着一股浓厚的忧伤,让人产生一种我见犹怜的感觉。天啊!世上还有人舍得让如此清纯美丽的玉人伤心吗?
坏了!记得上次我从云君那里要了一份书单,说是要闲时好好学习的,但这半年来实在太忙了,我只是看了一点儿,而且只是很肤浅的读了下,什么也没有思考。万一云君突然向我提问起那些书上的内容我该怎么办呢?我心中略微有些急躁,右手紧紧握住了口袋里面专门从宏泰带过来的那包瘦月菊的种子,希望云君也能喜欢我送她的礼物而淡忘掉我没有学习的食言。
马车上实际上是有一个的人,正是云君的姐姐、李明英的妻子云英,见我走了过来,云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朝他丈夫那里走去,很快就走远了,和他丈夫到了听不见我和云君声音的地方。
我看云君看得发呆,完全忽视了云英的存在,尽管她长得并不输给自己的妹妹。许久我才想起给云君行礼,但行完礼后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从小就在一种闭塞的环境中长大,基本上很少见到女孩子,十六岁下山以后也没怎么和异性接触,更没有什么谈情说爱的经历,现在面对着自己的未婚妻,自己甚至愿意用生命去爱护的女子,竟然什么话都不会说了。我想去语言描绘我对她的爱慕之情,之前背熟的很多对白都忘了个干净,甚至连最简单的“我爱你”三个字都说不出口。许久,我终于率先开口了:“殿下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将军关心!”云君十分简单的回答道。
在回答这个问题后,我们之间又陷入了沉默。我死命的盯着云君看,心中虽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云君则低着头,规避着我炽热的目光,似乎心中有什么难言之隐。
“殿下,您有什么事情可以说给我听吗?我上次出征高风之前曾经对您说过,倘若您有什么事用的着我,只要我能够做到一定会尽力去做。”我想起了自己上次见云君时对她说的那个承诺。
“这个……这个……”云君还是低着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殿下您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好了。我说过的,不论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就一定会尽力去做。”我继续承诺道,只是自己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这下子,云君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直视着我的目光,“希望将军能够推掉我们之间的婚约……”
“什么!”我惊叫道,打断了云君的话。我自己又把刚才听到的话念叨了一遍,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但传到我耳中的那些字连起来的确是这个意思,我用一种近似怒吼的癫狂对着云君咆哮道:“为什么?”激动过头的我已经忘了去保持基本的礼节,竟然伸手扯住了云君的袖子,两眼不自觉间瞪得大大的,出神的望着云君。“一定是我听错了,是我听错了……”我全身发抖,歇斯底里的轻声念道。
“不!将军您没有听错!”在被我突然吼了一嗓子以后,云君吓得花容失色,但迅速恢复了平静,她此时已经失去了刚才那种扭捏的神情,变得异常冷静,甚至冷酷了。“不瞒将军说,我早已经有心上人了,那人也为我大云立下了功勋,只是远远不如将军卓著罢了。如果没有将军的话,我想父皇会把我嫁给他的。”
我的身体已经平复了下来,不再颤抖,但脸部的肌肉开始抽搐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早和陛下说呢?非要现在才说呢?”
“大概在三个月前,父皇受了伯父的鼓动,有了把我嫁给将军的想法。父皇知道我曾经见过将军一面,便问我对将军的看法,我当时并不知道父皇的深意,以为他只是随便问问,我对将军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觉得您是个好人,就称赞了您一番。父皇听了我的话,以为我对您很有好感,也就没再说什么,心中却对我的婚事做了决定。直到几天前,父皇才将这个决定告诉我,我当然不愿意,但父皇已经把他的决定透露给将军了,将军您现在是国之利器,对敌对国家有着很强的震慑作用,父皇当然不想让您心生不满,便安全不顾女儿的意愿,将我当成笼络将军的工具了。本来母后是支持我的,她一直想让我自己做主决定婚事,但今天她见了将军,虽然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竟然也改变了主意,帮着父皇劝起我来。我实在不明白了,母后只见了将军一面,怎么会知道将军您是真心爱我的,而且会爱我一生一世呢?现在能改变父皇决定的,只有将军您一个人了!如果将军并不爱我,娶到我有什么用处呢?如果将军是真心爱我的,那就请您成全我,让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我不答应呢?”我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云君,甚至有一种威胁的味道。
“那我宁愿去死!到目前为止,我只见过将军一次,我根本就不了解您,怎么会去爱你呢?嫁给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我实在不能忍受这种事情。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的话,我宁愿去死!”
“宁愿去死?”我机械的重复了云君的最后一句话,不过却带着不相信的语调,实在不敢相信像云君这样的人会舍得放弃自己的生命。
“将军不要不相信,我完全能够做的出来。我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性子邪的很,小的时候一旦使起性子来就会闹的整个皇宫不得安生,只是现在长大了。但那股邪劲一直还在,一旦发作我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那时候我已经不会去考虑什么后果,只会先把自己内心的愤懑发泄出去。我和将军根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两类人,我懂的东西将军您不懂,将军您懂的东西我又不懂,根本没有共同语言……”
“我可以学吗!”我几乎是带着哭腔打断了云君的话。
“这不是问题的关键,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了,根本不喜欢将军,这才是致命的。不管将军您如何关爱呵护我,我想我也不会快乐的,最后免不了郁郁而终。你固然能得到我的人,但是不会得到我的心的。我有一个姑姑也是我这种情况,不幸的婚姻让她不到三十岁便含恨而终,死前她都拒绝医治,对她来说死亡才是一种解脱,我实在忘不了姑姑生前满脸的愁容,实在不想重蹈她的覆辙,对我们这种锦衣玉食的贵族女子来说,精神上的痛苦才是最可怕的!”
云君说的斩钉截铁,我头脑里乱成一锅粥,茫然无措的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觉得天旋地转,云君说的话也渐渐听不到心里去了。这时候我只希望云君突然笑一笑,撒娇般的说到:“我是逗你的,我愿意嫁给你!”
但我所盼望的奇迹终于没有发生。
“我知道这样子对将军来说是极不公平的,将军您如果真的爱我的话,那就请成全我,我会感激您一辈子的……将军您是个好人!”在说完这句话后,云君便转身离开了。
见云君走开了,李氏夫妇这才过来,与我打了个招呼。他们似乎也不清楚云君的心意,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便追问云君究竟和我说了些什么。我愣在原地,理都没有理他们。过了一会儿,李氏夫妇见问不出什么来,便也离开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的,反正是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只是在摔了一会儿家具后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去了。
噼里啪啦的摔打声把整个侯府的人都吵醒了,很多下人聚集在我的房门外,想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最后程振嘉走了进来。
“田大哥您这是怎么了?”程振嘉大着胆子问道。
我已经快疯了,照着程振嘉反手就是一掌,这一掌是我全力打出,被击中程振嘉就完了。程振嘉完全没想到我会对他下如此的重手,根本就来不及躲闪。所幸我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匆忙间撤回了一半多的力量,只把程振嘉打的吐了一口血。
“你******给我滚!你******别来烦我!都******给我滚啊!滚啊!”我继续朝着程振嘉咆哮道,完全没有道歉的意思。我平时为人谦和,一般的玩笑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只是偶尔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发脾气,典型的特征就是会咆哮几句,但从来还没有到了这次出重手伤人的地步。我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缺点,每当心情极度郁闷的时候我就会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尽量不去招惹别人。久而久之,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了我这个毛病,每当听我吼起来的时候他们就识趣的离我远一些。程振嘉很了解我的脾气,马上硬撑着内伤走了出去。
望着程振嘉的背影,我心中十分抱歉,但这歉意很快便被痛苦所取代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取舍,我当然希望云君能够得到幸福,但为了她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幸福实在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让我自己亲口拒绝云君的婚事。
云君爱的人是谁呢?不知怎么的,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李鸿儒。我是不是该出手杀掉他?以我目前的功力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决掉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但宁可错杀一千也不可使一人漏网啊!我下意识的去摸起了祥麟剑,但怎么也迈不出步子来。我怎么能杀一个无辜的人呢?可我在战场上已经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了?杀掉那个人,云君会伤心的,我怎么舍得让云君伤心呢?我该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拒绝掉我梦寐以求的婚事吗?
想着想着,我苦笑了一声:“我为什么非要听云君的话呢?只要遂了我的心愿就行了,管她云君愿不愿意呢?我才不信她这么个高贵的公主会为了什么飘渺虚无的爱情去死呢!对!宁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云君!我娶定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