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学生的疑问,陆逐虎支吾道:“这个回头再说——”再看向场上的局势,拧着眉头道:“谁来说说,刚刚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学生们愤愤不平道:“别看这些洋人嘴上说得好听,自由,文明云云,一旦他们赢不了,脚下、手上黑着呢!”
“就是,刚刚小董就被洋人背后来了一下阴的,那脚踝被铲的,我都觉得疼!”小董就是穿5号的后场防守核心,在与对方的激烈对抗中直接被对方背后铲人放倒,看样子现在都没缓过来。
陆逐虎听着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埋怨,自己看看场上的情形,也明白了七八分:
西人联队技战术搞不过,就故意下了几次黑脚,学生们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脾气肯定也都是一点就着的,火气一大,双方的动作就都大了,转变成身体对抗增多。可这么一来,复旦阵型的优势就被减弱了。因为眼里只有怒火了,自己的任务与位置也都抛诸脑后了。
“对方又来了!”众人哀叹。
只见西联右边锋突破后射门——
这球力道不大,被门将侧身一扑,稳稳擒住。可主裁判却示意这球复旦在防守的时候犯规在先,获得了一个不错的任意球机会。
所幸门将发挥的确不错,西联队华特主罚的任意球也被他跃起没收。
不料此时主裁判却再次鸣笛,叫停比赛,认为任意球过程中,复旦右后卫在禁区内推倒西联中锋霍和,判给西联队点球。
“搞什么啊,这狗裁判是被洋人收买了吧!这么帮他们!”
“就是就是,之前洋人动作那么大都没吹,现在我们做什么?洋人那大个就是假摔骗点球的!干!”
“黑哨!假球!册呢娘比!”
学生们火气也都被点起了,在谩骂声中,西联中锋破若无事,自己造点球自己罚,走到十二码前。
陆逐虎没有附和学生们的意见,在他来看,判罚一点问题都没有。禁区禁区,那就是禁止你做任何不该有的小动作的区域,何况还那么明显?中前场动作大点也就罢了,禁区里只要做了,肯定点球没跑,别说现在,放一百年以后也还是这个道理。学生们还是没有经验,太容易吃亏上当了。
而且对方也摆明是来跳水骗点的——那么高大,之前在禁区外撞人撞得飞起,被我方球员一个小个子一推就东倒西歪还打滚?
一片谩骂声中,刚刚还骗裁判说“My left leg was broken!”的洋鬼子霍和,一蹴而就,将球稳稳射进,迎来全场的叹息,以及随之而来更激烈的谩骂声。
“平了。”陆逐虎摇摇头:“不过也没事,时间还有,争取进对方一个反超——”
“不不不,陆师,”学生们打断他的话:“不是平了,你走之后,对方已经进了一个球扳平了。所以现在这球是三比二,是对方领先了。”
陆逐虎:“……”
“而且时间只剩十分钟了。”
陆:“……”
“别说反超或扳平了,现在这个情况,对方再进两个有什么可奇怪的。”
“……”连陆逐虎也忍不住骂了声:“册呢娘比!”
“换人!”陆逐虎叫道。
学生们摇了摇头:“陆师,我们的替补球员水平根本就不如首发。况且替补的几个,对你的新阵法也不是很熟悉……”
……
在一旁的红脸青年,一开始还听着他们的对话,可是听着听着,就觉得周遭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喧闹的球场已经都不存在了。他的思绪,又飘到了千里之外的山海关,飘到了被日本人占领已经第六年的热河,辽宁,吉林,黑龙江,飘到了俄国人占领的外兴安岭,库页岛,海参崴和旅顺大连——从那里往南边看,又是德国人占领的青岛,英国人法国人强租的上海租界,还是日本占领的台湾……
无数次他吟诵着“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身前身后名”“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诗句,渴望着去前线给这些贪婪的贼子致命一击——
可是,今天他看了一场球,他明白了。
中国是赢不了的。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我们已经做到我们最好的了,用着最新的阵型,最团结一致,洋鬼子也踢不出这样的球——可是,对方什么也不用想,就是单单用他们的身体,就可以完全碾压!
虽然你不想承认——
可这,就是人种的优势!
不服,又怎么能行?
礼仪之邦,怎么赢得了这些茹毛饮血的蛮横民族!
这不过是一场游戏。可在未来,对方是跟你玩游戏吗?
在未来那场可见的战争中,本身身体素质就不如人,面对洋人们的坚船利炮,我们可能还要用前清遗留下来的落后枪支,拉一下大栓,放——
赶走了鬼子,还有毛子,赶走了毛子,还有鹰,犬,狼,虎,鸡……
你以为会很遥远吗?
不,绝不会的。他多少次在梦里看到,烽火漫天的国土,旭日东升旗遍插的敌战区,沦陷的首都,被屠戮的人民,被**的妇女,流离失所的儿童……
他永远因为激情和热血而显得通红的脸色,逐渐发白,眼眶里又涌出大滴大滴的泪水。
好半天没有人注意他了,陆逐虎还在想要不要拉出来意大利炮干他娘的一炮,这时见这个颇有好感的青年竟然哭了,怔道:“他这又是怎么了?!”
“别管他,他就好这样!”他同学看了一眼道:“估计是洋鬼子们太厉害,把他吓哭了。”
青年想笑,可笑不出:笑话!我会被洋人吓哭?
我会怕洋人?
我怕的是,这个国家还有四万万五千万吃苦的人,怕的是四万万手无寸铁,从来没想过要害人的农民——
在旭日旗西进之时,贫弱的他们,该如何自处?!
我自己可以承受的苦痛,我却何时怕过?
可为何其他人都不懂这“黄金年代”的虚化,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呢?
兴尽悲来,他干脆放生嚎啕大哭,无论引起多少人的注目、多少人来劝,他都丝毫不听……
陆逐虎怔怔地看了他一会,也没再和其他人一起去劝,只高声冲场边喊道:“我们换人!”
一群人都看着他,从高高的看台缓步走下来。
“呃,陆师,换谁啊?”
“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