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老八四月底得病,辗转在床三个半月,农历七月中旬终于油尽灯灭,走完了他的人生旅程。田东京既已过继到他的名下,田志忠就尽其所能,备办了十来桌饭菜,按当地风俗请阴阳先生在村东南五亩地他父母墓侧选个墓穴,将他安葬了。他的亲戚中,除了爱云大姑一家和沟北外甥梁振乾一家外,还有外家和几家老亲戚。有些人平时从不来往,他生病期间也没来探望过,这天却哭得十分伤心,还放出些零言碎语,说饭菜不好,棺板太薄了。可田志忠就这已把劲鼓尽了,听到这些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在一切都有爱云大姑一面承当,当天的丧事也就平平安安过去了。
田老八丧事期间,田东虎一家没有回来。东京写信把事情的前后经过详细告诉了他,他回信很高兴,说父亲和弟弟对这件事处理得很好;又如以往一样,鼓励东京今后要团结群众,积极向上,主动靠拢党组织,政治上要求进步,等等。东京把信给父母念了,吕玉英夸赞说:“看你哥为你多操心,他说的话句句都是盼你出息哩,你可要记住啊!往后也放积极些,也能像人家田广才,当个干部呀什么的。”叮咛他看过把信放到好地方,不要丢了,有空了就看看。东京就把信折好,放进自己的小箱子里。
梁安顺两口知道东京过继给了本家八爷,继承了老汉一个院子四间瓦房,也打心底里高兴,田老八丧事期间就让梁招娣回婆家以未婚孙媳妇的身份穿了吕玉英给准备的白衣白裤,为老八送了丧。直到给八爷烧了“扶山”纸,东京才用自行车送梁招娣回去。
东京到了岭后村,只见丈母娘躺在炕上,又犯病了。梁招娣吓得连忙扑到炕跟前叫着:“妈!妈,你又怎么啦?”妈咧了下嘴说:“肚……肚子疼又犯了……给东东倒些水……”东京凑前来说:“妈,我不喝,没让医生看你么?”梁安顺接话说:“你妈这是老毛病了,前季还叫你们村李大夫看过,吃了十来副中药。强了一段,没除了根子,昨晚上猛地又拾翻了一夜……”东京说:“那赶紧送医院去看看。”梁安顺说:“就打划送医院去哩,就等招娣回来……”东京说:“那就赶紧走吧,我也去。”梁安顺朝老婆望了望说:“不要你去,你忙;再是今日还去不成。你先回去,到时候,我打发招娣来叫你。”东京说:“那也成,我今日先回去把家里的事安顿安顿。”又向招娣说:“妈但去医院,你马上来叫我。”梁招娣点点头,东京就骑车回来了。
东京前脚走,梁安顺后脚也来到了柳树街。他找到田秉文,叹息说:“老弟,真她妈倒霉!我招娣妈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晚上肚子疼得满脸是汗,把多少止疼片吃了不顶事,看来非进大医院不可。”田秉文说:“啊!那马上进院呀!瞎事里头有好事,你多年等嫂子给你添个主人娃,这回要是好病也说不定。别心疼那几个钱!”梁安顺说:“谁心疼钱呀,只是当下手头不方便呀……”田秉文知道他的来意了,说:“梁哥,你是想叫你亲家帮助点……”梁安顺说:“哎,实在不好开这个口。咱只有一个欠欠女,当初就不打划要我亲家分文。可这回进院万一查出大麻达来,要动手术开刀,还不得五六百?要的钱多了,没办法。你既然说下了三百元,咱已经使了二百,剩下那一百……”田秉文说:“梁哥,别说了,这事没麻达,我叫你亲家马上给你备办。他虽然才埋了老八,手头也紧,但你的事比他更紧。我叫东京明天,最迟后天给你送来。”梁安顺连声说:“行,行!今回可难为了你和我亲家啦!”田秉文说:“应当的,应当的。”送走了梁安顺,田秉文马上把这事转告了田志忠。
这下可把田志忠愁住了。他葬埋田老八办的十多桌酒席钱都是借旁人的;一百元棺材钱也是向田老四赊的,说一个月后交钱,期限眼看到了,钱还没有着落。亲家又要一百元,往哪儿起土呀?吕玉英说:“愁啥哩,事情再多,先顾要紧的。亲家母有病,是没办法了才问咱哩,无论如何要弄下给送去。不行了,叫东东搭车找他哥去。埋他八爷他人不见钱也不见,这回话说硬点,叫他哪怕向同事借也要给上一百元!”田志忠说:“就这一条路了。”当天就打发东京去了南县。第二天下午,东京却空手回来了。东京说他哥说他这月还没发工资,再是他媳妇和孩子生病又花了一摊子,即使发了工资也没有钱。又说他在南县落户的可能性很大,家里的房子大半不要了。他还说,东京现在又继承了八爷四间厦房,连咱家的五间就九间房了,一个人要那么多房子有啥用,干脆卖几间房救紧吧。田志忠听了,沉吟了半晌说:“不行了就卖上两间。”吕玉英也想只能这样,田志忠就去找木匠老四说要卖房子。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田志忠先一晚见了田老四,第二天晌午,一队人田间地头都议论起田志忠要卖房子的事来。当晚的大队干部会议上,大小队干部也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先是人没到齐,李见正问田四成:“一队长,听说田志忠要卖两间房,这件事你知道不知道?”田四成说:“巷里人都说乱了。买主是冯村的贺长腿,已经交了二百元定钱,明、后两天就要拆房子……”李见正说:“我是问你,他事先给你打过招呼没有?”田四成自从那晚被叫到老八跟前叮过账以后,把病看在田志忠身上,一直对田志忠不满,说:“人家给咱打什么招呼,咱算老几……老八在时倒是打发他老二把我和文兴叫到老八屋里叮过账,说我欠老八多少麦。全是还过了的陈年老账。老八糊涂了,胡拉被子乱扽毡。我看是狗日志忠想从中浑水摸鱼!东京手里拿着个账单,我看见上面还有咱田主任的名字……”正说着田辛酉走了进来,问:“哪上面有我的名字?”李见正说:“田志忠造下一份谁欠老八东西的账单,上头有你田辛酉哩。”田辛酉满脸通红说:“他妈他田志忠狼吃死婴孩牙上沽了血,见活人龇牙哩!他咋不来问我?一队长,他拆卖房子,生产队一定要管。大好形势下,拆卖房就是给社会主义脸上抹黑!就是对共产党不满!”李见正说:“不知他卖的是他的还是老八的?”田辛酉没等李见正说完,就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卖老八的,他敢?他‘四类分子’吃了豹子胆,敢戳贫雇农的窝?谁要卖了我八叔的房子就等着挨法绳!”田四成听得十分鼓舞,说:“嘿,真是的!田志忠和他儿子这两天尾巴翘得上了天,认为谁把他没办法!”田辛酉说:“哼!走着瞧吧!”
马多雨进来也听了一会儿,见人来齐了,摆着手说:“大家都别说话了。人齐了,咱们说咱们的正事吧。”田辛酉这才悻悻地打住了话头。马多雨开始传达公社会议精神,李见正仍对着田辛酉耳朵咕哝什么。
打早起来,田志忠就和东京把自己院东边两间厦房里的什物往外搬,贺长腿说好今天就要拆房来了。刚搬完,上工铃响了,估计贺长腿早饭后才能来,父子俩就下了地。处暑过了,这两天队里开始耙耱麦田,田志忠套双套牲口踩耙,东京和十来个男劳跟耙后头拿锄头打土坷垃。人们都不和东京搭话,却三三两两背着东京叽叽咕咕咬耳朵。东京就觉出气味有点不对,又隐隐听见谁小声说“卖房子是对党不满”,更不由警觉起来。一会儿,田四成到了地里,朝着大家吼叫:“锄头抡起,把坷垃打细!”他来到东京身后,拣出一块大土坷垃,举过头顶,大声喊:“看吧!看吧!这么大的坷垃都不打,叫人做的活吗?地、富、反、坏才会干出这号活!”东京知道是在说自己,不言不语,掉过头来重新打了一遍。
半晌休息时,田志忠独自坐在牛后边的耙框上抽烟。东京来到他跟前,把刚才听到人们议论的话低声告诉了父亲。田志忠听了,满是黄土的脸上越发灰灰的,张着干裂的嘴唇说不出话。他早感觉出队上人的神情有点异样,他们分明是对东京过继八叔的事眼红哩。特别让他感到不安的是早想把二小子过继给八叔的田辛酉,这回落了空,一定要恨气咱;而且人家还是大队贫协主任呀。再说李见正也是咱的老对头,近来甚至连田四成也翻脸不认人了,不知道是啥原因……看来情况对自己太不利了。早被整怕了的田志忠,不得不考虑卖房子的严重后果了。不卖了吧,现在把人家的钱都用了,人家拉房子的车可能都走到路上了,骑虎难下呀,怎么办?田志忠就和儿子商量:“东东,人家拆房的车马上就来了,你说该咋办?又没钱还人家……”东京说:“人家来了就拆,自己卖自己的房子,犯不了法!”田志忠说:“搁旁人不犯法,搁咱身上,说犯法就犯法哩,到哪儿讲理去?我倒想了个法子,把你八爷那边的房子拆两间吧。你八爷是贫雇农成分,你过继给了他,就是贫雇农的孙子。人家整我有说道,料想把你没办法。”东京说:“那就拆我八爷的吧。”
早晨收工回来,田志忠刚端上饭碗,贺长腿就赶了辆胶轮车来到家门口,车上坐着五六个来拆房的年轻小伙。木匠老四也被请来了。田志忠把他们招呼到家里,将队上出现的新情况告诉了贺长腿,提出让他另看看西边院里的房子。贺长腿听了很不高兴,疑心田志忠是耍奸巧。木匠老四知道田志忠的难处,给他解释了一会,贺长腿才跟木匠老四到老八院里看了,见两边房子都差不多,就答应了。走出老八院子时,见巷道上立满了人,贺长腿忙满脸赔笑,将带来的一条“宝成”烟拆开见人齐散。有些人接下了,有些人却摆手不接。贺长腿不禁有点紧张。原来当地风俗,出村买房,从来是件麻缠事,往往会因为本家或邻里生事起争端拆不走;也有村里的泼皮无赖挡住车不让过路,要钱的。高度警惕的贺长腿一边散烟,一边吩咐自己车上的人马上上房溜瓦、抽椽。来的五六个年轻人十分麻利,只见满院子烟飞土冒,顷刻间就将两间厦房拆了,将椽和檩条装上了车。可是车刚要走时,却有个人站在了巷道中间,厉声喝道:“慢走!车停住!”贺长腿心里叫苦,知道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忙满脸堆笑地走前去,掏出一盒烟向他递过去,却被他一巴掌打落在地,指着他大声质问道:“只顾吆车要走,钱呢?”这人正是田四成。贺长腿笑着说:“老哥,钱交齐了。老四哥是管事人,嗨嗨……”又顺手掏出十元钱往他手里塞,又被田四成“啪”一下打落在地,溅着唾沫星说:“田老四他是个啥?这是柳树街第一生产队的财产,谁敢卖?往下卸!”一声令下,早已等在旁边的十来个男男女女一拥上前,抬檩的抬檩,掮椽的掮椽,眨眼工夫就将一车木料全部卸下来,转到老八院里去了。田四成随即拿了个锁子把田老八院门锁了。
贺长腿开始还不肯走,围观的人群就一齐起哄,有人还往他身上扔土块、扔瓦片,一块瓦片打中了他的额颅,登时血流如注,跟来的人只得将他拉上车,赶着空车走了。车到村外,心里划算不过的贺长腿又跳下车,用手巾勒住受了伤的额颅,转回来去找木匠老四说话。木匠老四想不出办法,只得将东京那辆旧“白山”自行车推来,劝他先推回去。好账不怕算,过了这个关口再说吧。
当天晚上,柳树街大队就召开全体贫下中农社员大会,天未黑田志忠就被两个民兵叫去了大队部。田辛酉主持会议,会一开就将田志忠拥进会场的汽灯底下站着,随即口号声震屋瓦:“打倒灭门霸产的田志忠!”“为贫雇农田老八报仇!”“法办‘四类分子’田志忠!”田东京和吕玉英没有被通知开会,吕玉英见田志忠被叫去至天黑没回来,总觉得今晚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禁不住一阵阵心惊肉跳,坐立不安,打京去大队部悄悄看看。田东京和母亲的担心是一样的。他已经没让母亲知道去过大队部一次,大队部门口有人把守,不让他进。会议室内耀眼的汽灯光束照得半条巷都亮了,阵阵杀气腾腾的口号声划破夜空直冲进东京的耳朵里来。这使他像兜头浇了盆雪水,冰彻骨髓,禁不住浑身发抖,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惧使他瑟缩成一团。
半夜光景才见田志忠没声没息鬼魂似的走进门来。东京母子俩赶紧将他扶进屋里,煤油灯下,他目光呆滞,脸又黑又瘦,牙骨子紧咬着,不说一句话。吕玉英低声缓气说:“你大,他们叫你又说啥啦……你还没喝汤,我给你把饭热热……”田志忠慢慢地摇着头,几滴浑浊的眼泪流出了深陷的眼眶。母子俩也都惊得哭出声来,将睡梦中的迎迎娃吓醒了,睁眼看见大人们都在哭,也尖声哭喊着:“妈--妈--”一家人哭成了一团。
田志忠用掌心擦了擦眼睛,对吕玉英说:“别哭了,哭有啥用?这回要杀要剐,就我这一条老命了。你和娃娃鼓上劲过吧……”吕玉英吓得脸上没了血色,泪眼汪汪说:“你大,他们要把你怎么样呀?”田志忠说:“给我安人命案哩,说八叔死的不明……看来少不下受法……”吕玉英未及听完“氨地惊叫了一声,就倒在脚地,不省人事了。东京父子俩吓得边哭边抱住她掐人中,抢救。半天,她才又哭出声来,断断续续说:“……明个……东东叫大姑去……八叔老的时候……大姑在跟前……”
第二天天还没亮,东京就步行往沟东去了。天明迎迎上了学,田志忠和吕玉英都没出门。一会儿木匠田老四悄悄掀门走进来说:“志忠,事情看起来瞎了!房子既拉不走,人家冯村家催着要叫退钱哩,昨晚上在我屋里吵了半夜,今日赶紧给人家备办吧。钱退了,车子我给你推回来。”田志忠抽着闷烟,说不出一句话。田老四刚走,田四成跟着进了门,板着脸说:“志忠,大队决定限你三天之内把拆了八叔的房子原样盖好,别窝在屋里不露面,马上行动吧!”田志忠不敢违抗,只得答应说“行,行”,可却不知该怎样行动。
去沟东叫爱云大姑的田东京心急如焚。他一路小跑,恨不能插翅飞到大姑跟前,把心里的委屈向她倾诉出来,接她马上过沟替父亲明冤。翻过金龙沟,太阳才冒花花,就见有个人自行车后带个老妇人迎面走来。到跟前才看清正是沟北杨叔带着爱云老姑,田东京心里一喜,忙高声叫着:“杨叔,大姑!”爱云大姑只轻轻“唔”了一声,那杨叔朝他瞅了一眼,车子没停,从他身边骑过去了。东京见他们突然这么冷淡,不由心里一疼,站在路边,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他呆了一会,看见他们的车子下了金龙沟,想必就是要去柳树街的,便也折身又往回走来。
东京回到巷口,便听见半巷传来阵阵老妇人凄厉的哭喊声,心不由“咕咚咕咚”跳起来。走到八爷门口,见那被田四成昨天锁了的大门开了,那哭声正是从八爷院里传出来的。从门口往里一望,正是爱云大姑坐在院当间的橡枣树下,拉长嗓子,“吱吱吔吔”地哭诉着:“哥,死的不明的哥吔……咋糊里糊涂上了贼船咧哪……尸骨没凉就叫人把祖业卖了吔--”
原来昨天贺长腿一拆房,田辛酉就打发人过沟东飞报给了爱云大姑,连哄带吓说,田志忠拆八叔房子犯了众怒,他是四类分子、阶级敌人,公家也不答应,认为是谋吞贫下中农的家产,法不能容,有人还检举说老人死得不明,更属于灭门霸产,罪加一等。因为过继东京是咕咚咕咚的,势必要牵连到你,你可得赶紧去柳树街,向大、小队干部说清楚,把自己洗清。爱云大姑一听田志忠拆了娘家的房子,心里先就一恼,加上她家也是富农成分,最怕关联到“政治”的事,就后悔当初没想到田志忠是“四类分子”这一层。她责怪自己主张过继东京这件事考虑欠周,当初就听哥哥的话过继了辛酉的儿子多好。她今天来到柳树街,就直接走进辛酉家和梁振乾步调一致要另寻娘家,于是就演出了院里啼哭这一幕。东京听她哭出那种话来,登时惊得两腿发软,差点跌倒在地。
慌慌地回到家,见屋里站着梁振乾,那往日和气谦恭的模样不见了,正横眉竖眼地和父亲嚷着:“……人死的明与不明,自有公家调查。我今日单单要求你马上照你们大、小队的决定做,把拆了我舅的房子盖起来!我要给我另找外家,我姨要给她另找娘家!”东京便不进去,走进隔壁自己屋里。母亲在这边坐着独自垂泪,说:“娃呀,墙倒众人掀,你老姑你梁叔都翻脸不认了,咱家咋过得了这场劫难呀……你早晨走了,你媳妇还来过,一见屋里这阵势,啥话没说又走了。妈也成了傻子了,都没记起问问她妈病好了没有……”东京说:“现在谁还顾得上她!”他已经麻木了。既然一只只利爪都在撕扯着自己,要吃自己的肉,还顾得了什么呢!活不成了,就是一死!要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他禁不住仰脸哈哈大笑,心里顿时感到悟道了似的,了无挂碍,无比轻松。他就取来自己的竹笛,运足了气,吹出一支欢快的曲子来。霎时,那嘹亮的笛声飞过院墙传遍了半条巷子。这笛声使正振振有词的梁振乾十分不快:嗐!事到如今,还取乐呢?这么张狂,认为我梁振乾把你们没办法哪!梁振乾便打住话头说:“好了,我先把话说到这里,今晚咱们到大队部再说!”就悻悻地走了。
那李见正、田辛酉也被东京的笛声激怒了。正巧这时候,梁山县加宽金龙沟公路的工程动工了,金龙沟周边各公社都要派民工去修路,任务已落实到了生产队。田四成就打发田东京去了修路工地。东京人在工地上劳动,心却时刻牵挂着在家受苦受难的父母,想回来看看情况。工地不给假,他只得借晚上收了工别人都睡了的时候,偷偷连夜跑回家。
到家才知道自己离开家这五六天,父亲天天被民兵叫到大队部看管着写“交代材料”,晚上十来点钟才准回家。一到家,田四成又故意引着梁振乾跟屁股进来催逼盖房的事。爱云大姑也一直吃住在辛酉家,坚持一天三次去老八院里啼哭。母亲受不了这种精神折磨,连惊带吓,就病倒了。东京望着妈又黑又瘦的脸,忍不住淌下泪来,不顾夜已深了,还敲门把李国安叫起来给妈看玻李国安给吕玉英诊过脉,开了药单,要走时叹着气对东京说:“东东,这多日看把你妈都愁成啥了,你跟你大咋不想想办法呀?我今日还跟李兴邦说你们这事来,兴邦都说你父子俩该到公社里跑跑看。”东京说:“咱到公社认得谁呀,再说公社还能不向大队向咱吗?跑也是白跑!”李国安说:“死马当活马医嘛。白跑也得跑,没听人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吗?听兴邦那意思说不定上头还有人说公道话哩。你大戴着帽子,没胆,你们年轻人不敢见见社长怕什么!做人要硬气点,人一打一缩头咋行?”东京感激地点点头说:“叔,你说得对,我一两天试去一下。”李国安走后,东京就被新的想头躁动着,直想马上见见李兴邦讨讨主意。无奈天已经快亮了,得马上去工地,去迟了被领工的发现就不好了,他便给妈说了声,又急匆匆出门返回工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