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府上下的喜气洋洋原来是因为新添了一名小少爷。柴芷青的心在知道真相后瞬间坠落,连破碎都来不及,直接与现实撞击,生生的刺疼。柴芷青强装坚强,微笑着看奶娘怀中抱着的婴孩,摸索着解下身上的一枚上等翡翠玉佩,放在孩子的襁褓上,作为见面礼。
“奴婢替宗保少爷谢过郡主娘娘恩赐!”奶娘抱着孩子给翌祥郡主行礼谢恩。
花解语在丫鬟的搀扶下出来拜见丈夫的正妻。
刚刚经历生育之苦的花解语,少了些许妖媚,多了些恬淡雅致。虽然面色略显苍白,一双美目却依然水汪汪地泛着星光。这些光此时看来如无形的利箭,从柴芷青的躯体上穿射而过,那些高贵华丽的服饰竟然一点都不能抵挡。
翌祥郡主知道,她败下阵来,先是英俊的丈夫,接着是声名赫赫的婆家,先后都被这个出身卑贱的女子所占领。
现下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和亲的事情来自取其辱了。柴芷青一直微笑着说话,说着体面而堂皇的话,所有人都欣喜地看着她,大约没想到一向高傲的翌祥郡主竟然也有这样通情达理的一面。
今天是杨宗保出生的第八天,也就是北方人俗称的“吃八日”。因为是杨六郎留下来的唯一血脉,杨宗保得以六房长子的身份入了杨家的祖宗家谱。
这是杨家添丁的喜筵,厅里摆着文武百官的贺礼,甚至连一向不走动的死对头潘太师也派人送了一对金如意。
宴席上的气氛非常融洽,翌祥郡主笑着以六房正妻的身份喝了大伙儿一一敬来的酒,从此后她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她柴芷青竟然莫名其妙成了别人孩子的娘。
有些醉了,四周笑容烟花般灿烂,每个人似乎都是兴奋的热烈的,没有人知道她心中的苦,心中的痛,没有人。
“秋菊,戏也演完了,咱们回吧。”
翌祥郡主醉意朦胧地向送行的人摆了摆手,在秋菊的搀扶下坐回属于自己的马车。车帘放下,马蹄声声四起,秋菊心疼地轻轻把酒醉的郡主揽在怀里,卸去她满头的金钗银饰,用手指轻轻地梳理着黝黑长发,借以安抚郡主内心的惊涛骇浪。
“秋菊,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柴芷青声音沙哑,凄楚无助。
“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秋菊轻声地安慰着,柔软的手指缓缓揉按郡主青筋暴起的额头。在秋菊的揉按下,翌祥郡主的头似乎不再那么痛了,然而泪水却不可截止地流下来,竟然在抽泣中渐渐睡去。
柴芷青醒来的时候,琼林苑里已经日色西斜,这一天过去了,也就是说她呆在大宋土地上的日子已经减少了一天。
柴芷青强自抬起头,看向薄薄的夕阳说,“秋菊,陪着我出去走走吧。”
暮色渐沉,天降微雨。
秋菊掌了伞,陪着青布衣衫的郡主慢慢徜徉在汴河之畔。
白日热闹的街道,在这暮色微雨中仿佛探入冷水的炎铁,一阵青烟袅起后,骤然降了温,原本摩肩接踵川流不息的行人,纷纷找了客栈投宿。做生意的商贾,看街景的士绅,骑马的官吏,叫卖的小贩,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问路的外乡游客,听说书的街巷小儿,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一下子竟然踪迹全无。
举目望去,远处是高大的城楼,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已经灯火阑珊,却少有顾客上门。买卖绫罗绸缎珠宝香料香火纸马等的店铺已经开始上了门板,准备关门。只有尚大一点的酒楼门首还扎着“彩楼欢”,依然在雨夜里招揽生意。
经过登瀛搂的时候,看到店里的灯火,秋菊问郡主要不要进去。
翌祥正感疲乏,晚饭也吃得少,此时又累又饿,看到自家的饭店当然不能错过了,何况也有专程过来道别的心意。
主仆二人抬脚走了进去,负责接待的小二并没有认出眼前之人就是这酒楼的老板,笑嘻嘻地迎上来,做出请的样子道:“两位小姐快快请进,不知道需要用点什么,咱家这里可是全京城最好的酒楼。”
秋菊笑了笑,也不说话,自管好生扶着郡主迈过店门前高高的木门槛。
“两位小姐楼上就座。”小二恭敬地立在楼梯边,往楼上雅间让着二位女眷。
一楼是通间,一排排的桌子井然有序的摆放整齐,长条板凳抹得油光噌亮纤尘不染。也许因为下着雨,也许因为天色暗了的缘故,这一楼的客人竟疏疏朗朗没有几个。
柴芷青一边上楼,一边不由用老板的眼光四下看着,心道这登瀛楼的生意似乎有些不如从前了。
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蓦地闯入柴芷青的视线。那人坐在一楼转角的位置,微微低着头,半边脸被粗大的木柱遮挡,另半边蓄有黑髯。
柴芷青被那身影吸引,不由自主走过去,梦呓般地唤:“六郎……”
那人正把酒杯端到唇边,听人唤,撩起眼皮看到芷青,神色顿时一呆,半天方回过神猛然惊喜地叫道:“啊呀!小娘子,你认得俺?”
待看清那人真容,柴芷青失望之余忽感耻辱。
竟然会把一个陌生人误当成杨六郎,仅仅是看那人相像,就可以不由自主地走过来主动招呼,难道她真得这么在乎?
眉是浓眉,眼是亮眼,唇角也与六郎一般刚毅,连下巴都是一般无二有着固执的线条,只是那脸庞之上,左侧眉尾,斜斜地被劈了一道疤痕,这疤痕破坏掉了原来的清秀,倒显出一丝痞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