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升虽然是个学徒,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有些木讷,但心巧,能琢磨,偶尔做点手工赚外快,前不久刚好积攒下五十两银子,也正打算在汴梁安家置院,预备将乡下老母结了来住。
一听君梦蝶以这么便宜的价格出让这套四合院,心内顿时欣喜若狂,很快就跑回住处将银子拿来,一手交钱,一手交房契,生怕夜长梦多,被别人买了去。
昨天晚上就接到信,让他今天一早来接收房子。
他对这行色匆匆的一大家子人眨眼就要离开汴京有些困惑,于是问相熟的郭旭,郭旭回答他,他们是要回雄州老家。
“小哥可知道他们前往哪里去了吗?”赵德芳心内突地一沉,失望加着急,让他的额头竟然冒出一层细微的汗,阳光下烁烁地闪着光,让那个书坊学徒竟然看直了眼。这男人,虽然清瘦,却说不出的尊贵安逸,见他难得一见的焦虑,心下不禁大大同情起来,急忙道:“他们到雄州去了,说是回老家,大约走了两个时辰,公子若是骑马追,也许还赶得上。”
赵德芳道了一声谢,解开沿着御道往北城门驰去。
“八王千岁这么急着出城不知有何贵干?”刚要过城门,斜刺里却跃出一匹马,抬眼看去,竟然是披盔挂甲的杨六郎。
“啊?”赵德芳听他问,愣了愣,马缰勒住,这才发现城门上忽然加大了防守,似乎很多是陌生面孔。
“难道王爷也是为了追赶我那不成气的九妹么?”杨六郎近前抱了抱拳,却不下马,只嘻嘻笑着问道。
“九妹?延瑛?她怎么了?”赵德芳吃惊道。
“延瑛昨天夜里离家出走了啊,天波府上下乱成一团,连皇上都派了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城四下寻找。难道王爷不知道此事?”杨六郎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赵德芳,眼睛中寒光一闪,手指一深,竟然将亮银枪从马鞍旁的枪套上勾了下来。
“哦,她为何突然离家啊?”赵德芳心中迷惑,一思索,忽然想起,这杨延瑛不是被皇上指婚即将嫁给自己为妃吗?怎么突然离家出走了呢?逃婚?这念头一起,心中蓦然一惊,转念,却感觉说不出的轻松,似乎卸下心中重负。胸中缓缓吐出一口闷气,双腿一夹,突然拍马往城门外驰去。
赵德芳等人的马刚刚跨出北城门,厚重结实的城门忽然在身后隆隆地关了上来。赵德芳抬头见日在正中,城门突然关闭实在蹊跷,惊讶中回头观望,却只从渐渐闭合的城门缝隙中看到杨延贵一张阴冷的笑脸,心底便突地一跳。想回头查问,却又担心君梦蝶等人走远,一甩头,将心中疑虑抛在脑后,扬鞭往雄州方向赶去。
决定离开汴梁,是我的主意。
在房昭亮等人瞠目结舌中,我心平气定地拿走了医治赵德芳的报酬……一万两黄澄澄的金子。现在,不要说回雄州,就是再建一个雄州城,这些金子也是足够了的。
我当然不会傻到将这一万两黄金随身携带,那样笨重不说,还极容易招贼,虽然以王兰英和我目前的身手,天下鲜有能够从我们手底下打劫的强人,但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不想见血腥。于是让王兰英分批将黄金送到各大钱庄换成了便于携带的银票。
孩子们清早起来,嘻嘻笑着爬上马车,对于即将离开汴梁并没有太大的不舍。显然他们已经适应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只对陈设舒适齐全的马车内部,叽叽喳喳大惊小怪起来。
“哎呀,这么软的毛垫子啊!舒服,太舒服了!”小焦一摸到铺在车厢内厚厚的波斯毛毯,惊叫着嗖地一声蹿了上去,合着衣在上面打起了滚,折腾地两匹驾车的良驹咴溜溜仰天长嘶,掌铁嗒嗒地敲在青石板上,似在表示严重不满。
“去去去,这可是给君姐姐预备的车,别给弄脏了,咱们的马车在后面呢。”郭旭一脸严肃地把焦赞赶下马车,细细地整理了放在车厢内的轻软被褥,这才扶着我登上马车。
马车越过汴河绕过朱雀大街隆隆地往北门赶去。
我歪在车厢内的靠垫上,盯着从帘幕间透进来的微薄的晨曦,脑间似乎有些不甚明了。不甚明了自己怎么就要离开汴梁离开赵德芳了呢?心仿佛一只被抽去丝头的茧,一线线随着马的奔跑被扯了开去,丝越去越长,壳越去越薄,薄的透明,薄的虚弱,内中的血脉,突突跳着,似乎真的要破茧而出。那茧蛾嗜咬般的细痛,蚕食般沙沙作响,响得我忍不住堵住耳脉,不要听,不回头,什么都不要。
驾车的兰英忽然将马停了下来,只听车外有个熟悉的声音拦住了去路。
“王老板这是要举家搬迁呐?”杨六郎的声音。
“杨将军早,咱们打把势卖艺,居无定所,到那那就是家,何来搬家之说啊。”王兰英道。
杨延贵?那个冒牌货?我忍不住撩开帘子探出头去,抬眼,却刚好碰上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
“呵呵,蝴蝶夫人,别来无恙啊。”杨延贵假惺惺地朝我拱了拱手,眼睛极尖地瞄了一眼我的腹部,神态有些轻蔑。
“杨将军看起来春风得意混得不错嘛,不像我,却要随这王家姐姐四处流浪去了。”看他那样子,心里恨极,却不想在这节骨眼上惹事生非。这家伙好歹是大宋的将军,手里握着兵权,能不与他起干戈,最好不起干戈。
“哈哈,春风得意?很快就有更得意的事情呢,可惜你要走,恐怕是看不到了,不过到时候我一定派人通知你,好歹咱们也算同乡不是。”杨延贵狂笑一声,一挥手让士兵将拦路的栅栏撤离,放君梦蝶一干人等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