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浮山的硝烟还未散去,风里似乎还有破破碎碎的嘶吼。
未鸦稳步从帐子里走出来,脚下越发快,生怕后面有什么人追上自己。
慢慢腾起云,她看了看脚下的云浮山,好像就一眼之间,秋日已经染尽山林,她上一次看到这片河山,还尽是层峦叠翠。
她去找了隐罗,可那又怎么样,他再怀念临曦,她也不会再是临曦了,他又怎么可能为她就放过阅道呢。谁知道她为何一醒过来,就如此冲动,要来这里找他?
云头往北荒飘过去,正是风曜府邸的方向。
她失着神,几次都险些从云头上跌下。
到了风曜家,未鸦定了定神,压着云降下去,轻轻落地,衣带缓缓地落下。
“阿洛。”
洛卿正在院子里照看牡丹,北荒已寒,这些花怕冷得很。
“你回来了?怎么去了那么久,去哪里了?”洛卿放下花洒,转身迎过来拉住未鸦的手,“你爹来了,正在里面坐着呢。”
她爹来了?未鸦点头,往门内走去,走近了便听见洛卿母的声音,“延维先生过来真是好难得,碰巧阿鸦也在,不如小住几日罢。”
“多谢弟妹一番好意,我此次过来只是来接阿鸦的,若说小住,还希望你们能来中原,如今战事平了,中原气候也宜人些。”
未鸦跨过门槛,进门便行了一礼,道:“见过阿叔阿婶。”
风曜见未鸦平安无虞地回来,急忙起身对延维道:“你看,若你只是过来接她,难道这便要回去?还不多住几日与我做个伴。”
延维一眼便看出未鸦形容之间与往日的不同,心里牵挂她,只怕她服了两生花之后心里有苦,在外面又发作不得,坚持要回去,几番推辞后答应只住一夜,明日朝食之后再回。
此时已是日暮时分,洛卿母便返身去后面准备夕食,洛卿则被留在外面待客。
“这丫头调皮得很,又给你们添麻烦了。”延维看着身旁立着的未鸦,对风曜温和笑道。
“你我还讲这些虚礼么?”风曜不以为然,摆手道,“何况阿鸦如此率真可爱,我举家上下都欢喜得很。”
未鸦默默垂眼,暗叹这位精通天文地理的散仙却看不穿妻子的心思。
夕食很丰盛,风曜还拿出了北荒的烈酒,鉴于桌上没有人能有如此大的酒量,此酒只是放在一旁散发酒香而已。
未鸦没有胃口,只是礼貌地动了几筷子,比一向注重仪态的洛卿吃得还要少。
晚上风曜同延维去书房聊天,洛卿母在后屋收拾些衣物,洛卿拉着未鸦要在闺房说些悄悄话。未鸦心里郁结,不想与她多言,放在过去,她那任性的性子,早就直说了,然而如今想了想还是对洛卿温言道:“阿洛,我今天有些累了,有什么话且下次再说好么?”
洛卿心下失望,她原本总嫌未鸦天真,有些事情不与她说,如今未鸦像是个大姑娘了,她便打算将女孩子的私房话拿出来,谁知未鸦却不肯听了。
思及母亲时常提到的相亲,她实在颓然,然而也不好勉强,只能道:“好罢,那你千万好生休息,明日还要回家。”
未鸦进了厢房,反手关了门,几步走过去仰面倒在床上,长叹了一口气。
弘秋那个样子,起初冷漠得教她心都碎裂,而后她只提了提自己是临曦的转世,他就态度大变,见不得临曦状若癫狂的样子,同意留阅道一条命。
她“呜”了一声,抱着被子扭了扭身子,将头埋在被子里。
回到家中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未鸦朝食也没吃什么,还弄得洛卿母亲面色有些尴尬,这会儿到家坐下,她终于感到饿了,于是对延维道:“爹爹,什么时辰了?”
“我还不饿,你要吃些什么,爹去做。”
延维果然是养了几百年的父亲,知女莫若父。
“吃些阳春白面就好,劳烦爹爹了。”
未鸦趴在楼梯扶手上,对他弯起眉眼。延维转身去后厨了,未鸦坐在楼梯上,忽然想起来那一日弘秋便是在堂前与爹爹争执,她从这楼梯上走下来,后来……一切都颠覆了。
她到底还算是临曦吗?若只有她的记忆,没有她隐忍而细水长流的感情。
想着想着,延维端着一碗面走过来,道:“起来吃罢。”
未鸦搬来一张小案,跪坐在蒲团上,延维将面碗放下,递与她一双筷箸,未鸦闻着那香气,只觉恨不得躺进碗里去,笑道:“什么时候阿鸦才有这样的好手艺呀?”
“你用不着,往后嫁了人,只管做夫人就好。”
这是延维第一次提到嫁人,未鸦正陶醉在事物的香气里不能自拔,被这两个字震惊了,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爹爹说什么呢!阿鸦不会嫁人!”她认真道,“阿鸦陪着你就好。”
延维笑眯眯地摸了摸她的额发,并不说话。
未鸦扁了扁嘴继续吃面,挑开一筷子,忽然发现碗底埋着的排骨,眼底登时便热了。
“爹爹……”
“都没好好吃饭,爹难道不心疼么?不许调皮,赶紧吃。”
她鼻子被热气蒸得酸酸的,用力一吸,勉强笑道:“知道了。”
父亲待她这样好,她过去却觉得只是一味溺爱罢了,不曾有过如此深刻的体会。那个还天真的未鸦,在他的羽翼下生活得多么好,从来不知道人间愁苦。
是她自己走出这片天,走到风雨里去的。而今她变了一个人,父亲却还在这里等着她,呵护宠爱,永不离开。
一碗面慢慢见了底。
“爹,我想搬出去住。”
延维大变了面色,严肃道:“你说什么?”
“阿鸦想一个人住。”
大约是那种孤勇又窜了上来,曾经她服下两生花时心生的孤勇,支持着她要长大,要变得坚强。未鸦不能再躲在父亲的羽翼下,若不学会坚强勇敢,他日受伤,要看着父亲心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