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辰时了,快起身罢。”
温和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好像一个梦那样轻柔,后土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见熟悉的人影立在窗边,随手捏了诀燃起一簇冷焰拈到她面前。
幽都没有天光变换,故而也没有早朝一说,只在辰巳之交时有个朝议,讨论些日常事务。
后土坐了一会儿,这才下床更衣,一边接过侍女的巾子一边对玄冥道:“你什么时候起身的?”
“卯时左右,见你睡得安稳,没有叫你。”
她点头,看着他含笑道:“那……往后也这样。”
那话里带着一点点征询的语气,不同于一般的女孩子被捧着而生出骄横,好像底气不足。玄冥并不说话,让侍女退下去,才将身子斜靠在床柱上,才道:“今年是哪一年了?”
“帝俊二十三年。怎么,你连这个都忘了?”
幽都只能靠漏滴计时,纪年一事普通百姓根本不去理会,有些上神家中留意的,便备置了漏滴,逢年过节还庆祝一番,魔族心智尚未完全开化,更没有这类习俗,平日更多便浑浑噩噩地过了。
“你也知道如今是二十三年,你我成婚已这么多年,说话何须如此小心翼翼?”
后土正在画眉,停下手里动作,转身讶异道:“你说什么?”
两人过了十八年相敬如宾的日子,或许在某些旖旎时刻亲密无间,然而她从来只觉那是****所致。
玄冥眼里带上一些类似怜惜的意味,深邃的眉目温柔下来,“我说,要个孩子罢。”
她愣在那里,不知该说什么,还呆呆地望向他,犹不敢相信一般。
这话的意思是,她终于走进了他心底,不再是他怀念故人的一面镜子?
这样想来,那么多个日夜,她恍惚间惊至的怅然悲哀,也到底不是徒劳,换来了结果。她忽然觉得有些感触,眼底慢慢湿了,柔着声音叫了一声:“玄冥……”
大约他也觉得让她吃了许多苦头,低声微笑道:“算我过去做得不好,往后也都让你睡到卯时再叫你。”
后土毕竟还是个一千岁出头的女孩子,这些年辛苦的事不能向远在千里的父亲去说,对待夫君玄冥又是小心翼翼的,如今才终于松懈下来,能长舒一口气。
天地苍莽之间,能有一个依靠,这多好。
两人又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后土只觉两人不像是相处二十年的夫妻,反倒是才相识的少年少女,心底不时涌上一阵轻柔之感,一时又砰然不已。
“好了,吃些东西,晚些还有朝会。”还是玄冥开口提醒她。
“实则如今也没什么事,魔族虽然人数众多却心智不明,也不能对我们造成多大威胁。”
边走边说着,两人比肩走去外间用些膳食,又吩咐下去准备朝会。
无泪花下萤火忽闪忽闪,明灭间照着脚前的一段路。
后土同玄冥并肩走在路上,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偏头对他道:“你看这雾气。”
幽都的雾气常年弥漫,只有浓淡之分,玄冥挑眉,后土对他认真道:“我过去一个人走在幽都,生怕看不清前路,总觉得要举一个火把才好。”
后来我看见了你的背影,隐隐绰绰地在前面走着,我只想追上前去。
到那时候我便可扔掉火把,走在你这黑夜的一轮幽月旁,只照着我一个人。
这话她没有说出来,只要他能明白就好。
朝会之后后土去玉虚宫大殿处理些公务,玄冥不知哪里去了。待她忙完这些事务,想起来时,便问身边人:“玄冥上哪里去了?”
女官摇头不知,她便先去后面膳房坐着,等他一同过来用夕食。
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玄冥回来了,后土站起来迎他,随口道:“你怎么也找不见人?我还有事要同你商量。”
“什么事?”他坐下来,并不看她,喝了一口茶。
“晚一些再说罢,先吃饭,都凉了。”
两月后。
白色纱帐搅在风中,宁静的玉虚宫只有竹简翻动的声音。
无人不称道后土大帝勤政之风。
后土看着竹简上的字,忽地觉得一阵头晕,支手扶住额头,另一手搭上颈间的脉。
共工氏原是炎帝后裔,药石之术乃是家学渊源,若是常见的病症,她也是能自己探得出的。
后土将手搭着脉,眉头忽然拧了起来。指尖微微发白,她用力地压下去,再三确定。
心底忽然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一样,她扶着桌案站起来,冷静地吩咐女官阿漾去请司药。司药很快便过来了,替她诊了脉。
她的唇边慢慢漾开一个笑容。
那种感觉,便像是悉心照料一株花,终于看到盛开与结果。
她要找到他,这种时候,她不想等别人去告知他,她要亲自找到他,对他说这个消息。
后土抬手让司药退下,自己转身便往后殿过去,一路恨不得脚下生风,又小心翼翼不敢走得太快。
转过曲折的廊子,便是寝殿的一门,后土寻了一圈,又问了门人,门人道玄冥上神出去了,并不在寝殿中。
后土只觉脸上微微发烫,她怎么糊涂到上寝殿来寻他?他平日里除了晚上,怎么会在寝殿?
又问了几个当值的卫戍,道是玄冥往东偏殿方向去了,后土便折向偏殿去,吩咐不许人跟着。